第一卷 第十五章 許君為妾

馬車離開後,大雨變成毛毛雨粉,龍鷹向恭候御書房外的榮公公道:「麻煩公公設法找副統領來,告訴他籌銀兩一事,終於有著落。」

榮公公道:「能為鷹爺辦事,是小人的榮幸。」

龍鷹愕然望他。

榮公公壓低聲音道:「鷹爺殺了那賊禿,大快人心。賊禿一向於宮內橫行作惡,我們當內侍的被他打死打傷有好幾十人,遭他淫虐至死的宮娥更難以計數,得知鷹爺昨晚大展神威,斬下賊禿首級,我們人人如放下心頭大石,只差未像宮外的百姓般燃炮竹慶祝。」

龍鷹心忖竟有此事,自己想不變成名人怕是沒可能了。拍拍榮公公肩頭,進入御書房。

人雅俏生生地立在几旁磨墨,見龍鷹來到,喜動顏色地下跪施禮,然後哀求道:「聖上隨時駕到,人雅不敢坐著來磨墨呵!」

龍鷹到几子坐下,笑道:「不要怪我遲來,因為我要去賺錢回來養我的俏人雅,讓她豐衣足食,一世無憂。」

人雅神色一黯,凄然道:「鷹爺不要說笑好嗎?人雅命薄,沒有福氣。」

龍鷹邊提筆疾書,邊訝道:「人雅怎會有這種想法,只要聖上點頭便成。」

人雅道:「聖上絕不會答應你的。」

龍鷹笑道:「為何人雅會這麼想?」

人雅欲言又止。

龍鷹拍胸保證道:「放心說出來,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人雅瞥他多情又幽怨的一眼,輕輕道:「聖上有時望人雅的眼光很古怪,看得人雅心驚膽跳,然後她自言自語,什麼永遠不會再讓你離開那類令人不解的話。」

龍鷹心忖武曌對人雅確異乎尋常,寧開罪薛懷義亦不肯將她送出去。想起有關武曌的一則傳聞,登時毛骨悚然。不過若武曌真的對人雅好,將人雅許給自己,反是順理成章。

微笑道:「真實的情況往往出人料外,聖駕到後自見分明。最重要是人雅願不願從我?」

人雅顯露少女嬌態,嗔怪地橫他一眼,不依地道:「鷹爺呵!這還要問?」

龍鷹大樂,問道:「人雅懂唱曲嗎?」

人雅害羞點頭,仍是難解憂色,輕輕道:「人雅還受過音律舞技的訓練。」

龍鷹心花怒放,意動神馳,若有這麼個可人兒只為他一人在家中表演歌舞,夫復何求。真想挾起她遠走高飛,永遠不回來。

人雅忽然以蚊蚋般的聲音道:「榮公公下達指示,若鷹爺要人雅侍寢,人雅不可拒絕。」

龍鷹心中一盪,問道:「人雅會拒絕嗎?」

人雅早玉頰霞燒,踩足不依道:「人雅在提醒鷹爺呵!」說罷羞得不知該躲到哪裡去。

害羞的美人恩重至此,龍鷹差點不相信耳朵。

「當!當!當!」

人雅「心中有鬼」,嚇得魂飛魄散,撲跪地上,嬌軀顫抖。

中門大開,「聖上駕到」聲中武曌從屏風後轉出來,沒有瞥兩人半眼,筆直走到龍桌坐下,四個太監俯身高舉兩個織有鳳凰紋的筐子,一個滿載卷宗文件,另一個竟是空的,以近乎舞踏的步法,直至把筐子安置在龍桌左右兩端,然後躬身而退,三步一跪,九步一叩地至消失在屏風外,大門關上。

武曌沉吟片刻,柔聲道:「人雅平身,到朕這裡來,讓朕看看你。」

人雅嚇得又一陣顫抖,勉力站起來,搖搖晃晃的,龍鷹已做好一切準備,可在她跌倒前扶她。

人雅垂頭直抵龍桌前九步許的距離。

武曌輕輕道:「抬起頭來。」

人雅勉力抬頭,與武曌目光一觸,立即嚇得跪倒地上,顫聲道:「奴婢該死!」

武曌不悅道:「以後不準在朕前提『死』這個字。」

人雅嚇得臉無人色。

武曌目光終投往離她逾十丈的龍鷹,微笑道:「朕將先生昨天錄寫的入道第一看過五遍,謝眺果是不世出的武道天才和思想大家,令朕大有得益,亦可見先生確是盡心儘力辦事,沒有錯漏一字。」

龍鷹心叫厲害,似是捧他,其實是表示以後若有錯漏,絕瞞不過她的法眼,著他好自為之。微笑道:「大法文精意確,一字不能易,聖上放心。」

武曌顯然心情極佳,欣然道:「有先生為朕辦事,朕怎會不放心?先生雙目神光比之昨天更內斂,可喜可賀。」

接著目光投往人雅,道:「人雅可知你的鷹爺為你開殺戒,在千萬人圍睹下,於皇城怒斬薛懷義。此事轟動神都,城中處處聞鞭炮之聲,令朕欣喜莫名。」

人雅發出一聲輕呼。

武曌接著道:「由此刻開始,人雅你再不是朕的貼身婢女,而是龍先生的小妾,榮公公正在中院等你,人雅隨公公返仙居院收拾衣物,並可在朕的貼身婢女中挑選兩個與你最合得來的姐妹作陪嫁,便當是朕給你的嫁妝。其他公公自有安排。」

「謝主隆恩!」

人雅歡天喜地去後,武曌平和地道:「直至先生離開神都之日,人雅將居於上陽宮通仙門內的甘湯院,院內有天然溫泉。得朕保護人雅,先生將無後顧之憂。至於神池的麗綺閣,可看先生的意思保留或取消。」

龍鷹慌忙道謝。表面看,武曌對自己恩寵極隆,無微不至。事實上他卻變成另一類的囚徒,給綁死在這裡。如要開溜,只人雅一個已教他頭痛,何況多了兩個嬌滴滴的美嬌娘。武曌真絕,兵不血刃地困著他。

時間點點滴滴地過去。

兩人再沒有說話,各自埋頭工作,一個是女魔帝,一個是邪帝,確是離奇詭異。

不知過了多久,武曌忽然道:「這裡有個奏章,令朕很感為難,先生可為朕分憂嗎?」

龍鷹繼續書寫,點頭道:「能為聖上分憂,是小民的榮幸。」

心忖如此和她朝夕相對,潛移默化下,真不知最後自己會變成什麼東西。

武曌道:「這是太宗時爵封武連縣公李君羨後人詣闕稱冤的奏章。事情要從太宗貞觀二十二年說起,當時太白星不止一次在白天出現,太史局認為是女主昌之兆,當時亦有『唐三世之後,則女主武王代有天下』的流言,令太宗睡不安寢。他最懷疑的就是左武衛將軍李君羨,其小名又是女姓化的『五娘子』,心忖莫非『女主武王代有天下』應驗在此人身上。遂免其兵權,又借口他與妖人往來將其處死。現在李君羨的後人希望朕為他平反,朕該如何做呢?」

龍鷹整個頭在發麻,若是如此,而事實確擺在眼前,否則何來喊冤的奏章,那武曌正是天命所歸的皇帝,試問一眾凡人怎斗得過她。把心一橫道:「聖上當然須平反此案。」

武曌興緻盎然地道:「願聞其詳!」

一直以來,不要說龍鷹,杜傲等人亦從沒有認真思索武曌從垂簾聽政、親自主政到登基所面對的阻力,只知她心狠手辣,凡阻擋在她登上皇帝寶座道路上的障礙,包括自己的兒子,均一律清除。其兇殘惡毒可謂史無先例,事實上反對她的力量亦是「史無先例」,換過實力和意志力稍差者,早倒下去。

到今天龍鷹置身大周皇朝的核心位置,與武曌多次接觸,始設身處地感受到武曌達致的成就背後的意義。

自春秋戰國以來,一直是男尊女卑的社會,到漢武帝獨尊儒學,更被道德化了,女性僅是男性的附庸,垂簾聽政可說是容許女性干政的極限。到大唐開國,家天下一姓化的儒家理念進一步鞏固深化,天下只可以是李姓有皇族血緣者的天下,其他均不具合法地位。以李世民的英明神武,聞得將有女主代唐,毫不猶疑誅除可疑的目標,認為一切理所當然,皆因女主本身已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魔門一向反儒學反禮教,為首的陰癸派且是女尊男卑,歷代派主均由女性出任。武曌出身陰癸派而竊李唐的皇帝寶座,正代表魔門在歷時數百年的鬥爭中取得翻天覆地的徹底勝利。擊敗的不獨是李唐宗室及其支持者,還有儒家男尊女卑根深蒂固的觀念。

現在的李顯和李旦,雖是武曌親生骨肉,卻是李唐宗室最後兩座仍未倒下的堡壘,一切鬥爭,「傳統」和「革新」的角力,均環繞這兩座最後的堡壘進行。而武曌正佔盡上風。

如果武承嗣不是如此不爭氣,恐怕李顯、李旦早死無葬身之地。

這些念頭以電光石火的高速掠過龍鷹心頭,道:「小民想不出什麼大道理,只覺若平反此案,可讓人曉得李世民並不是那麼英明神武,且會濫殺無辜。其次是可重新提醒敢與聖上作對者,聖上實承天之命的真主,反對聖上最後勢將徒勞無功。哈!不過既是如此,聖上反不用嚴厲對付他們,不如施之以恩,服之以德,大家和和氣氣,而最後的結果仍不會改變,皆因天命不可改也。」

武曌露出深思的神色。

想像中和現實里的武曌有微妙的分別。以前在龍鷹的想像中,武曌是個專橫拒聽、動輒殺人的暴君。但眼前的武曌,卻是個高瞻遠矚的明君,先定下目標,凡有利於邁向目標的,她方會做,凡不利於邁向目標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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