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二章 八方風雲

龍鷹離開上陽宮,牽動皇城的整個神經,像一個漣漪般擴散,而他和薛懷義的決戰,已成離弦之箭,勢在必發。

來俊臣再沒有昔日的神采,茫然道:「發生什麼事?皇城從未在這時分仍有這麼多人集結,比得上舉行祭典的盛況。」

太陽在西山邊緣上徘徊,發出萬道霞彩,染紅半邊天。寒風從右方洛水吹來,天氣明顯轉冷,際此決戰當前的時刻,格外有肅殺之意。

與他並肩而行的龍鷹正心中嘀咕這酷吏頭子竟如此膽識過人,敢際此風頭火勢之時找他吃飯,聞言道:「今天來大人干過什麼事?」

來俊臣苦笑道:「不瞞鷹哥兒,早朝時在小臣身上發生很不幸的事,累得我整天躲在官署忙個不休。唉!現在很心煩!」

以往龍鷹在宮內走幾步都有兵衛前呼後擁,獨這次任他一人走出上陽宮,當是武曌撤去對他的保護,由是觀之,皇城的禁衛理該收到指令,不會插手到他和薛懷義的事上。龍鷹比任何人更清楚自己的情況,國賓只是個虛銜,事實除與他有接觸的如令羽等人外,在其他人眼中龍鷹只是武曌的新寵玩物,而和薛懷義純屬新舊寵間的爭風吃醋,誰死掉沒有人在乎,甚至死不足惜,哪想得到武曌是借新一代邪帝之手,去掉心腹之患,借勢展開繼除掉魔門後,另一輪掀起腥風血雨和江湖大動蕩的陰謀行動。

龍鷹問道:「看來大人的神色,卻是一副大禍臨頭的模樣。」

皇城東向上陽宮的入門處,聚集大批人,不少穿便服者,看情況該是武林人物,藉與相熟官員的關係,到來觀戰,見龍鷹昂然而至,立即起鬨,投往龍鷹的目光,不無鄙夷之色,特別見到伴他來的是在他們心中做盡傷天害理的事、兇狠成性的來俊臣。

龍鷹對他們的注視安然自若,一派我行我素的態度,來俊臣卻被看得渾身不自在,皆因心中有鬼。

來俊臣低聲道:「究竟是什麼事?都在看你。」

龍鷹道:「不用理會他們,我們到哪裡吃飯?」

※※※

龍鷹和來俊臣踏足八方館最高第三層的一刻,原本喧嘩震堂,氣氛熱烈的食堂倏地變得鴉雀無聲,那種從嘈吵轉變為寂靜本身已是強烈至令人有透不過氣來的沉重壓迫。

近六十張桌子座無虛席,有些擠迫得插針不下,只余中央處的一張空桌,專供兩人之用。坐下後,大堂稍復原況,但聲音明顯降低。

來俊臣一頭霧水地低聲道:「為何如此異乎尋常,與鷹哥兒有什麼關係?」

夥計來了,來俊臣心不在焉點了幾個小菜後,龍鷹笑道:「他們在等看好戲,不要理會他們,先說來大人的心事。」

來俊臣頹然道:「今早狄仁傑重提劉思禮一案,我本不放在心上,因為這樣的情況已非首次,以往聖上總會壓下去。豈知今回聖上一反常態,不但一口答應,還著狄仁傑親自處理。唉!聖上等於翻自己的案,不過她當然不會有事,有份在背後策動的武承嗣更會推得一乾二淨,最後拿我去祭旗。狄仁傑一向恨我入骨,怎肯放過我。現在我是求助無門,希望鷹哥兒能為我盡點人事。」

龍鷹恍然,來俊臣是有求而來,不過念在總算有段「交往」,聽他吐苦水算是盡點朋友道義。旋又想到胖公公曾提過端木菱因兩件事來見武曌,一是薛懷義霸佔白馬寺,另一件事大有可能是這樁來俊臣炮製的冤案,否則怎會這麼巧的?這麼看來俊臣確是大禍臨身,成為另一政治犧牲品。

思索至此,想到端木菱不應錯過這場決戰,理該在皇城某處,至乎此食堂之內,不由目光掃射,接觸到他魔眼者無不自覺地垂下目光,只有附近一雙精芒湛動的深邃眼神,正凝然不動地回敬他。此君二十許歲的年紀,身材魁梧,長相豪猛,灰色武士服加禦寒披風,一派高手風範。正在他耳旁說話的人亦是一表人才,穿的卻是皇族的服飾。

沉聲道:「他們是誰?」

來俊臣心神恍惚循他目光瞧去,回過頭來後道:「是有關中劍派第一高手之稱的萬仞雨,被江湖譽為繼少帥寇仲後的超卓用刀高手,就是他萬里追躡地擒拿你大師兄仇本初,旁邊與他說話者是李旦的兒子李隆基。我的娘!萬仞雨到這裡幹什麼?」

龍鷹道:「我來為你測字?」

來俊臣愕然道:「鷹哥兒懂測字嗎?」

由於聖帝府最多江湖旁門左道的書,測字的書看過好幾本,自問頗有心得,而來俊臣的災禍屬神仙難救那一種,只好訴諸蒼天鬼神,讓他有個明白。

龍鷹淡淡道:「一筆能知心中事,一畫能知事之機。來大人想起哪個字,請說出來。」

來俊臣想都不想說道:「那麼測個『人』字吧!」

龍鷹說道:「這個『人』字該曾在來大人心中盤踞了一段時間,否則怎能一口道出?」

此時三碟小菜來了,還有兩個冷盤和一碗湯,作為東道主的來俊臣邊請他起筷,邊道:「因為我覺得做人很痛苦,求官時哪理得當什麼官,入仕第一,豈知鬼遣神差地進了推事院,秉承聖上『不峻刑名,不可摧奸息暴』的旨意,落得今天的下場。做人真難。」

龍鷹隨意吃幾口,道:「來大人一口說出個『人』字,人加口為囚,大人恐怕難以免禍。」

來俊臣給嚇得臉無人色,顫聲道:「怎麼辦?」

龍鷹道:「來大人勿要慌張,我不是也曾被囚嗎?囚並不是殺,『囚』再加『一』是因,可知因果早有前定。來大人後悔自己做過的事嗎?」

來俊臣嘆道:「沒有一晚睡可安寢,閉上眼就有冤魂來索命,可以的話今晚便服毒自盡,想起凌遲真的寧願死掉,又怕到陰曹地府更不好過。如果今次避過大禍,我願意捐出多年搜颳得來的錢財,然後削髮為僧,以贖前愆,若能從頭來過,就算討飯也不進推事院。」

龍鷹道:「來大人再說一字,看災禍何時降臨。」

來俊臣亦是想也不想地道:「就測個『木』字。因為我屬『木』命。」

龍鷹道:「『木』加一為未,指的應是明年中的未月,來大人仍有七個多月可想辦法。你想我怎樣幫你忙呢?」

來俊臣見仍有時間緩衝,心神大定,壓低聲音道:「我想鷹哥兒助我棄官逃亡。」

龍鷹道:「如果我今晚死不了,而來大人又的確肯捐家產和削髮為僧,此事可從詳計議。」

來俊臣大感錯愕,正要說話,一人揚聲道:「剛收到消息,薛師正從白馬寺策騎奔來,鷹爺如欲明天再來光顧八方館,何不立即趕返上陽宮睡覺,大家亦可早點休息。」

食堂立即靜至葉落可覺。

來俊臣終曉得是怎麼一回事,登時色變,輕輕道:「說話的是宋之問,乃張氏兄弟府內食客,詩文方面頗有名望。」

龍鷹一眼都不向說話者望去。此人說話陰損,既譏他不是薛懷義的對手,又暗諷他是武曌的玩物,但他卻毫不動氣,魔種在這種山雨欲來的龐大壓力下,其力量不住蓄聚。喝道:「說話者何人,給老子報上名來!」

宋之問始終是文人,雖說有張氏兄弟撐腰,但給龍鷹用這種帶有威嚇性的江湖口吻當眾叫陣,一時竟不敢答他。

另一個雄壯的聲音在龍鷹左旁揚聲道:「本人褚元天,在魏王手下辦事。剛才說話的宋先生對鷹爺實是苦口婆心,句句金玉良言,卻惹得鷹爺不滿,令人為他不值。」

這幾句比宋之問說的更抵死,登時惹起鬨堂大笑,顯見大部分人站在與龍鷹對立一方,當然不看好他,且不會怕他報復尋仇,因為在他們眼中,此時的龍鷹與死人沒多大分別。

今次龍鷹的反應出乎所有人料外,別頭過去盯著說話的大漢道:「原來是褚兄,如果龍某十招之內,令那假和尚長棍脫手,褚兄便代主子輸我十兩黃金,反之龍某賠你十兩。」說罷露出雪白牙齒,現出個陽光燦爛般的笑容。教人感到他不但臨敵從容,更是完全不把即將到來的決戰放在心上。

全場為之嘩然。

褚元天不愧高手,神色不變,啞然笑道:「假設龍兄不幸被人撕作八塊,教褚某向何人追討欠賬?」

今次再沒人敢發笑附和,因曉得龍鷹大不簡單。

褚元天改稱「龍兄」,而自稱「褚某」,擺出江湖事江湖決的姿態。

來俊臣很想出頭為龍鷹背起賭金,只恨他一開口,立即得罪魏王武承嗣,會令他現在的處境更不堪,終不敢說話。

龍鷹明白他的苦衷,毫無怪責之心。此事本很易解決,只要他立即掏出十兩黃金,擲之於台,眼前難題迎刃而解。只恨不要說黃金,他拿不出一個子兒來。

倏地一個故意壓得低沉的聲音在靠窗角落處一桌傳來道:「賭注可由本人負責,不過龍兄贏錢後,須分一半給我。」

食堂內一陣騷動,不住有人站起來或探首觀望,看是何方神聖竟敢公然開罪出名記恨的武承嗣,到見「他」坐在狄仁傑身旁,雖仍不知是誰,均清楚必是大有來頭之輩。而聽他語意,對龍鷹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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