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章 今夕何夕

「上陽花木不曾秋,洛水穿宮處處流;

畫閣紅樓宮女笑,玉簫金管路人愁;

幔城入澗橙花發,玉輦登山桂葉稠;

曾讀列仙王母傳,九天未勝此中游。」

上陽宮位於皇城西南隅,南臨洛水,西拒谷水,東接皇城,主殿正門皆向東。宮南沿洛水築曲折長廊,延亘一里,蔚為奇觀。又引谷、洛二水入宮,綴以亭台林園,遍植花木,清渠縈迴,竹木森翠,襯托得殿宇院落更是美輪美奐,勝景無窮。

龍鷹、胖公公等依例在正門下馬落車,步過正門樓,氣象萬千的主殿觀風殿矗立前方,守門衛士從殿台排玉階而下,持戟,甲胄鮮明,氣象肅深。盡顯大周天子武曌如日中天的威勢。

此時一位女郎在司禮監的殷勤引領下,從石階走下來,打扮樸素不攜兵器,本不該引人注目,可是眾人的目光卻沒法從她身上挪開。

遠看過去,已覺此女非常出眾,不但因她擁有修長美腿,身形高挑,更因她不作髮髻,任由烏黑閃亮的秀髮垂流兩邊香肩,襯得冰肌玉骨般的膚色勝比霜雪,奪人眼目。

羽林軍副統領向隨來的八個手下喝道:「是靜齋來的特使,避道!」

龍鷹和胖公公隨他們避往一旁,好待對方經過後,方繼續行程。

若依禮法,尤其對方是女性,避道者須兩眼望地,不準平視。可是靜齋仙子的朵兒太響了,開國時匡助李世民登上天子之位的師妃暄便艷絕一時。龍鷹不用說,其他人包括胖公公在內,無不按捺不住好奇心,趁女郎離他們尚有一段距離,金睛火眼的打量。

女特使閑適自然,步姿優美,在洛水吹來的長風下秀髮隨風飄舞,風姿綽約,令人更想一窺玉容。

到五十步許遠的距離,眾人終於看清楚,登時呼吸屏止,連心中讚歎都給忘掉。她的美麗是不該屬於這個塵世的,即使傾盡所知的形容詞,也不過只能描述她仙姿妙態的萬一,在她不食人間煙火,純凈潔美得如煙如水的氣質前,任何言語均告乏力。黑白分明的一雙美眸,完美無瑕地嵌在若刀削般分明的輪廓上,為她的美麗作出無可挑剔的封印。傾國傾城之色,不外如是。眾人把禮法拋往九霄雲外,忘掉該是垂下目光的時刻。

龍鷹亦被她空山靈雨般的氣質和清麗脫俗的容貌震懾,忘掉武曌,全心全意飽餐秀色。特別是她一雙眸神若如兩泓深不見底的清潭,引人入勝至極。

負責送客的司禮首先向他們投以責怪的眼神,只是見到帶頭的是胖公公,不敢有太多表情和動作。

靜齋特使倒似沒什麼,像看不到他們般神色恬靜,安步而來。

胖公公首先如夢初醒,正要以身作則,領各人隨他致禮,特使輕描淡寫的往他們瞧來,左則法和一眾手下與她目光相觸,如遭電亟,警醒過來,又生出自慚形穢的感覺,紛紛垂首避開她契合劍道的眼神。

胖公公心呼厲害,她使的分明是一種厲害功法,純以目光即可降魔伏妖,不戰屈人之兵。亦可見此女與當年厚道的師妃暄作風迥異,不饒過他們的無禮,來個小懲大戒。

當特使的目光與狠盯著她的龍鷹相觸,美女驀地嬌軀輕顫,秀目采芒爍閃,秀眉輕蹙,額頭現出三道可愛波紋,頓使她多添幾分人氣,生動活潑起來,又是另一種迷人美態。

特使瞬間收回目光,驚異神色一閃即逝,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般越過他們去了。

眾人正要舉步,發覺龍鷹佇立原地,雙目緊閉,渾體輕顫,搖搖欲墜。

胖公公抓緊他胳膊,駭然道:「什麼事?」

左則法和眾衛大驚失色,難道剛才觀美之際,龍鷹被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暗算了?

龍鷹艱難地撐開少許眼帘,向湊近的胖公公道:「催魔!」

言罷倒入胖公公的懷抱去,不省人事。

※※※

龍鷹回覆意識,一時以為仍在太平公主坐駕舟的艙房裡,皇宮內發生的事不過南柯一夢。

繼而心湖泛現一雙明眸,猛然省起前事,駭然坐起,發覺自己擁被睡在羅帳垂罩的床上,這個大如廳堂的起居室由槅窗至一幾一椅,無不用料講究,極工精巧,不少更是鑲金嵌銀,極盡奢華之能事。

目光不由落到被子的刺繡上,是由多種綉象組成,認得的有日、月、星、山、龍等經美化了的形體,心中一震,已曉得這是武曌的龍房,而他奶奶的自己正睡在她的龍床上。因為被子的圖紋大不簡單,是皇帝專用的,其他人用就是僭越,像他現在般更是犯下殺頭死罪。

剎那間靈覺提升至極限,搜索遠近,出乎料外的竟聽不到任何人聲足音,如果這是武曌的起居室,理該有成群結隊的太監宮娥在外候命。難道只是個清醒的夢,他在夢中醒來又陷進另一個夢去?

「龍鷹!龍鷹!到朕這處來。」

龍鷹登時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曉得不是夢境,而只看她能透牆穿壁的把聲音送進自己耳內,光是這個能耐,已是獨步天下,無人能及。

※※※

龍鷹來到院落間的園林,夜空星羅棋布,偌大的院落杳無人跡,只有洛水在遠方流動的響音,寂靜得不合常理。

「篤!篤!篤!」

敲打木魚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龍鷹循聲尋去,穿過一片竹林後,一座宏偉的佛堂赫現前方,在佛堂透出的燈火映照下,堂外擺設齊腰高的爐鼎內插有三炷巨香,煙氣瀰漫堂前。

堂門左右昂然立著兩座天王力士的石雕像,高大威猛。

木魚聲悠然從堂內傳出。

龍鷹硬著頭皮進入佛堂,做好一切心裡準備,有什麼不對勁立即有多遠逃多遠,逃不了只好認命,就在他右足踏上登堂第一道石階觸地的剎那,木魚聲同一時間收止,然後他看到她。

毫無困難地認出她是武曌,因為太平公主至少有五、六分肖似她。不過武曌橫看豎看,只像是公主的姊姊,且年紀不差太遠。如此駐顏有術,龍鷹大開眼界。公主繼承了她一雙斜飛入鬢的鳳目和撩人遐想的身型體態,卻欠了她帶著濃重滄桑感的風華神韻,正凝視龍鷹的眸神異采懾人,內里似揉集某種澎湃而又壓抑的感情。

她盤膝坐在一個蒲團上,素白貼身便服,容色蒼白,沒有半點脂粉飾物,黑髮挽上結髻,玉頸修長優美,眼皮竟有點紅腫,似是剛哭過來。縱然如此,仍不露絲毫衰老之態。身後是尊金碧輝煌的釋迦牟尼坐佛,高達兩丈。佛台上點燃一排九盞燈,燈火將她的影子投往前方,古佛女帝,情景詭譎。

自結魔後,龍鷹最明顯的進步是感官上觸角和靈敏度的提升,令他擁有以前夢想不到的超凡能力。只是聽覺和嗅覺,比用眼睛去看更清晰。生命的所有秘密宛如一個個的鎖,而魔種則是開啟這些鎖的鑰匙,可是佛堂內的女皇帝卻是首個他沒法打開的鎖。

嗅不到任何氣味、聽不到任何聲息,完全感應不到她、掌握她。她彷彿坐在那裡,但卻只是徒具形相的幻影,如此魔功,確臻出神入化的至境。

龍鷹看得遍體生寒。

「賜坐!」

他頭皮發麻地進入佛堂,見到離她五步許處放置了另一個蒲團,只好就蒲團學她般盤膝坐下,心忖此時的她活像暗夜裡出沒、美麗尊貴的厲鬼,隨時可追魂索命,逃都逃不了。

武曌容色一黯,俏臉現出一閃即逝不可名狀的哀傷,似是憶起生命中某段令她神傷魂斷的往事,輕柔地道:「冥冥之中,自有主宰。龍先生或會奇怪為何仙居院內不見有人,事緣今天是朕一個至親至愛尊長的忌日,每年今夜朕會獨自靜處。她的恩情朕永遠報答不了,唯一可以做的是完成她將天魔策十卷收歸於一的心愿,龍先生願助朕玉成此事嗎?」

她說話的聲音低沉溫婉、悅耳動聽,不含絲毫威凌天下的氣焰,且有種滄桑歷盡,娓娓道來的感染力,本身已叫人難以拒絕。

龍鷹沒想過她竟會對自己如此客氣,且帶點央求的味兒,不過如果自己斷然拒絕,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若她所言屬實,今夜的會面確巧合至令人心寒,難怪她說冥冥之中,自有主宰。

恭敬答道:「聖上著小民何時動筆,小民何時動筆。」

事實上他是有恃無恐,只要不將向雨田的註解一併默錄出來,包保武曌練不成種魔大法。同時生出奇怪的感覺,身處的佛堂宛如武曌於宮闕的繁囂之外,犁耕出自己幽秘的凈土,只有在這裡,她方可做回真正的自己。

武曌露出猶如射破陰雲一抹陽光般的笑意,頓然令她的花容生動起來,顯露醉人的風采媚態,欣然道:「如此朕必以國賓之禮待先生。當朕看通大法,說不定可以為先生解去迫在眉睫之前的大禍。」

龍鷹不解道:「大禍?」

武曌悠然道:「先生可知因何會暈倒於殿外?」

龍鷹心中大懍,驚的不是什麼臨頭大禍,而是從蘇醒過來後,武曌佔盡先機,掌控一切,要他往東便東,往西便西。

迎上龍鷹詢問的目光,武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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