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2

在以後很長時間內,錢德勒都會想辛西婭?卡彭特是多麼了不起啊!一個20歲左右的女子,戰戰兢兢地穿過一片隨時可能被子彈擊中的死亡之地,她蒼白、溫柔的臉就像是半融化狀的東西,眼睛周圍污跡斑斑,口紅已經吃掉,帶著發墊的頭髮有些凌亂,但是她走過來了,她成功了,她經歷了死裡逃生這一劫,以後的日子對她來說會更加珍貴,這是上帝賜予她獨享的一個奇蹟。這個奇蹟會被電影保留下來。電影里語言可能會改變或是省略,然而辛西婭?卡彭特的形象將會長存。這是對於她經受了一個男人的折磨這一苦難所能得到的一個小小的補償。她會永遠成為當地的「辛西婭?卡彭特」傳奇。

現在,是該大樓里的持槍歹徒投降的時候了。

「放棄」——他的反抗,或者他的生命。

投降,或是自殺。

沉浸在人質被釋放的激動中,錢德勒失去了和梅威瑟爾的聯繫。電話已經掛掉。再一次撥過去的時候,沒有人應答。錢德勒想到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一陣驚慌,他趕快去摸擴音器。

他現在已是汗流浹背,白色的襯衣是當天早上穿到學校的,胳膊下面,胸前胸後已經濕成一片。他早先把領帶拽了下來,然後記得塞到衣服口袋裡,但是現在卻找不到了,丟了。他的汗水油油的,像淚水一樣從兩頰流下來。艾爾?我是錢德勒。艾爾,謝謝你。謝謝你放了那女孩……這麼說是有些奇怪,然而錢德勒不得不這樣說。他竟然稱讚那個劫持一個女人並用槍對著她數小時的瘋人,他還感謝他放了她,並且態度非常誠懇。艾爾,聽到了嗎?你能不能拿起電話,電話在響……還是沒有人接。電話一遍一遍地在重撥,一次一次地沒有應答。艾爾,你聽我說!會有一個好結局的,你已經放了那個女孩兒,大家都可以看出來你沒有什麼壞心眼兒。現在你要放下武器,艾爾,好嗎?這樣你就不會受傷,艾爾,你可以出來,你會被囚禁,但卻不會受傷。想想你的家庭,艾爾?你的孩子們,你的父母。你的父親。他是個堅強的人,我記得他。他不應該那麼早過世的。他希望你活下去。艾爾。我也要你活下去。現在繼續僵持下去也沒有意義了,艾爾,你很聰明,你知道的。警方想要你放下武器,把它們放在屋裡地上然後慢慢走出門。讓我們看到你,艾爾,我在這裡,我在看呢。攤開手讓我們看到它們。事情會妥善處理的,艾爾,看那,你放了那個女孩,情況就不同了,沒有人被殺或是受重傷,那個女孩還說你對她不錯呢……錢德勒誠懇地說,他越來越絕望,但是卻沒有反應。

電話再一次重撥,這一次是忙音。

艾爾?把電話放好,聽我說……我很想跟你說說話。

形勢變化非常之快就像是冰雪在融化,但是錢德勒現在好像已經掌控不了形勢了,他像是正在慢慢失去,失去那種他剛剛還擁有的轉瞬即逝的能量。幾分鐘恍惚間就過去了,能量也不再跟他同在。那種能量就像是筆直的火苗。但是現在火苗在慢慢搖擺,閃爍不定。錢德勒開始乞求。艾爾?你一定要相信我,艾爾。他們答應過不會傷害你的——他們答應過——如果——錢德勒猜想警方會給他幾分鐘時間,然後他們就會放棄談判的嘗試。這個被包圍的人已經沒有任何談判的價值了,除了他的生命,也許經過這幾個小時的折騰、狂怒和厭煩,他已耗盡枯竭,生命早已沒有什麼意義了。警方會馬上開始圍攻,投擲催淚瓦斯,擊潰這個命該如此的男人。這麼多全副武裝的警察,而梅威瑟爾卻是孤身一人。錢德勒感到絕望,但是他現在不能放棄。

就像擲骰子。為什麼不能放棄,這一切和他幾乎沒有關係呀。

呆在警車裡面,有讓人眩暈的燈光,還有防彈玻璃的保護,錢德勒把脖子伸得老長,看著空空如也的大樓前部。被雨刷洗過的空心磚大樓顯得醜陋無比。在亮藍色燈光的映襯下,看起來像是一個縱橫伸張的舞台。破敗不堪,好像很快就要被拆除,拋棄。錢德勒必須要快速、毅然決然地採取行動,不然他所有的能量就會被抽空,他不得不回到他原來的小圈子裡去。

錢德勒想知道現在梅威瑟爾在哪裡:他會不會已經從被警方牢牢包圍了幾個小時的大樓里爬出去了?他會不會跟著辛西婭?卡彭特走到了前門口?他,會不會,即便是現在,還站在破碎的窗戶後面,瞄準著他的來複槍?錢德勒凝視著那扇奇形怪狀的窗子,碎玻璃的邊緣就像是牙齒。處於這樣一場驚心動魄的戲劇中,這樣的一個場景顯得非常重要。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也許它會一文不名。卑微的生活。無法迴避的生活。未來的生活。即便是瞪著眼睛,錢德勒也意識到他的外圍視野在慢慢地變窄。即便是他的視力敏銳,視野中心是這樣,可是外圍已經有些模糊。然而——他現在變成了一個充滿能量的漏斗。他知道——他知道!——他面對面和梅威瑟爾談——談的時候到了。

為了挽救艾爾?梅威瑟爾。就像他挽救人質一樣。

在他拿到擴音器之後,又是漫長的、讓人精疲力竭的一段時間,錢德勒一直在警車裡面呆著,待在陰影裡面。他爬了出去,沒有人來得及阻止他。

他用他微弱的、沙啞的、充滿人情味的聲音叫道,「艾爾?是我,錢德勒。」

他勇敢地跳到鋪滿燈光的大樓前方。沒有人能夠足夠快地抓住他。他可以聽到四面八方人們的叫喊和抗議聲。但是錢德勒繼續向前走,誠懇地舉起雙手。他沒有武器——當然了。他要讓艾爾?梅威瑟爾看看,他一點保護措施都沒有。他知道自己做的是對的。在他純潔的內心裡,他做正確的事情是不可能失敗的。即便是警察都大聲叫罵著讓他注意隱蔽。即便是電視台的鏡頭都聚焦在他身上。他大聲喊道:「艾爾?我能走進去跟你說說話嗎?我很想跟你說說話——」離那個半開著的門不到十英尺遠的時候,錢德勒好像看到裡面有動靜,但是不太確定。他的視野無限變窄了,好像他正拿著望遠鏡反著的那端看。他所看到的是一小圈的強光,然而他卻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麼,他也說不上來。他耳邊的轟鳴聲更大了。他已經超越了那個極限,現在正快速地向瀑布靠攏。在這個過程中,他有一種舒適的感覺。他的心狂跳不止。在意識的邊緣,他可以聽到呼聲注意隱蔽!但是聲音很遠,完全是陌生人的呼喊。他要讓艾爾?梅威瑟爾看看他和那些陌生人一點關係都沒有;讓他看看他們的關係多麼的親密啊,就像是有著共同過去的兄弟。

突然一聲清脆的聲音,是一聲槍響。

當晚的電視節目。那個人創造了奇蹟,救了我們的女兒,我們祈禱,祈禱,他救了她。卡彭特家人是這樣評價錢德勒?波納比的。但是錢德勒不會看到這個採訪,或是其他採訪。也不會看三個電視台的新聞鏡頭。

一切興奮激動已經退卻,留下的是生活中平庸的瑣事。

冰雹打在防風玻璃上。他必須開慢些,以避免眼睛後面一陣陣地疼痛。他現在已經遲到了一個半小時,也一直沒有打電話。給一個你愛著的,或是差不多愛著的,或是希望愛上的女人打電話,你必須考慮該說些什麼,錢德勒此刻語言已經被掏空。擴音器讓他精疲力竭。那個東西狀若一個巨型的、滑稽可笑的男性生殖器。你神奇地拿起它,卻失望地把它放下。

開車駛向奧爾科特大街,在十一大街的西北邊,梅林達在那裡租了三樓的一個公寓。那幢房子曾經是一個別墅,離梅林達工作的格雷斯紀念醫院只有五分鐘的路程。八點多了。今天早上錢德勒起了一個大早,六點剛過。在其他的時間段,他是拉薩爾初中九年級學生科學通論課的老師,他和藹可親,誠實可信。雖然他比主監管人拿的工資還要少,但是他知道這不是個別現象。波納比先生,情況就是這樣,安安生生地教你的書吧,閉上嘴巴。

大家都在說錢德勒?波納比是個英雄,他救了一個年輕女人的生命。但錢德勒知道的更清楚。

他沒有打開車內收音機,也不情願。他一點也不想聽當地新聞。明天早上,他卻不得不去看《尼亞加拉新聞報》的頭版頭條,這個不可避免。

他覺得有些噁心,心煩意亂。眼睛很痛。這是對他的懲罰,他兀自爬上鋼絲繩,卻慘遭失敗。

他盡量去想梅林達的小孩兒。

梅林達的孩子,不是錢德勒的。她的父親是另外一個人,他離開了。在她還沒出生之前,梅林達剛剛懷上孕的時候,他遺棄了她們。錢德勒不能理解這樣的行為,但是他知道這並不罕見。梅林達剛剛離婚的前夫是布法羅大學醫學系的學生,現在在這個地區做實習醫師。他對孩子沒有監護權,也不想監護。梅林達只是說婚姻破裂了,是她的錯誤。

你?你的錯誤?

我的判斷。我判斷失誤。

暗含的意思就是她不會再一次判斷失誤了。梅林達揚了揚剛正的下巴。

孩子,丹雅。對於她(有些荒謬,然而卻是事實)阿莉亞有些嫉妒,所以錢德勒不敢在他母親面前提起這個孩子,還有梅林達。

「嗨,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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