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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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他開出了波蒂奇路,那裡有個廢棄的石頭蓋的教堂,還有墓地,看起來被廢棄掉了,其實完全沒有。他停好車,走進墓地。就像當初他在一個十月初溫暖的早晨來到墓地一樣,但現在已是月末,秋天也即將過去,空氣溫冷,天空陰沉,樹上的葉子更加稀少,大風吹落葉,風還刮斷了小樹枝,吹翻了花盆,插在老兵墓邊的美國小旗被風颳得變了形,幾乎都看不出是國旗了。羅約爾已從圖書館得知,德克?波納比曾是一名士兵,參加過二戰,這裡沒有德克?波納比的墓,但如果有,應該也插著一隻小國旗。

這個墓地!它吸引著你的眼睛,就像一個夢,但當你靠近看時,個人的細節發著微光漸漸地消失了。羅約爾印象中的墓地變得比以前更破舊了,彷彿幾個月甚至幾年過去了,而不是短短的兩個多星期。

他花了些時間尋找黑衣女人曾經修剪過草坪的墳墓,但沒有哪個墳墓好像最近被修剪過。到處都是掉落的樹枝、破裂的花盆、凋敗的天竺葵、塑料花。他也沒有找到她曾經拉他一起躺下的那個隱蔽的地方。沒有一個墓碑上的名字是熟悉的或對他有什麼意義。凱克、瑞利、桑德森、歐咨,這些都是生活在數十年前的陌生人,最新的墓碑是1943年豎立的。

但羅約爾仍然沒有放棄。他不打算里離開。這是個星期六的早上,會有人來掃墓的,黑衣女人也許也會來,羅約爾有太多的話想對她說。

「狂風呼嘯會讓我們激動,但我們得知道把飄動的衣服收進屋,趕快。」

我們有時會夢到另外一間房子。前門響起了敲門聲。媽媽提高的嗓門。警察們模糊不清的聲音,我們並不會把他與我們父親的聲音弄混,媽媽尖銳地發出令人窒息的叫喊。

不,走開。滾出去!

我們倆都驚醒了,爬到了樓梯的平台上。睡在廚房襯有墊子的柳條籃子的小狗薩尤開始叫喚並且不安地哀叫著。

我們沒有聽媽媽的話,沒有回到樓上去。警官們離開的時候,我們在絕望地又哭又叫。

在嬰兒房裡,布麗奇特早被吵醒了,小嬰兒開始啼哭。

這裡有兄弟兩個,錢德勒11歲,羅約爾四歲。

他們不可能知道自己的父親死了。警察那天早上來月神公園22號時,還沒有確定德克已經死亡。只是那輛登記在他名下的汽車被人從尼亞加拉河中撈了出來。車子於1962年6月11日早上某個具體時間,滑到了路邊,撞破了布法羅至尼亞加拉大瀑布高速路的防護欄。只是屍體還沒有被找到。

這起事故沒有發現目擊者,也沒有目擊者主動反映情況。

這將被裁定為是一起「交通事故」。誰又能證明這不是呢?

儘管德克?波納比的屍體還沒有找到,最終縣裡還是會頒發死亡證明的。

我們有時會夢見那間房子。我們記得母親等警察一走,笨拙得握住門鎖,沒等他們回到車上離開,她已經鎖上了門。她喘著氣,我們驚恐地跑向她,她的眼神飄乎不定,嘴唇蒼白破損,好像被魚勾掛爛的魚嘴。我們還沒被允許哭呢,一會兒才可以,於是媽媽這才允許我們大哭起來。媽媽想抱住我們兩個,她笨拙地彎下腰來,好像脊椎斷了一般。她提高了聲音蔑視地說:門關上了嗎,門鎖了嗎?再也不要打開這扇門。

是的:我們誰也沒有再打開過那扇門。

德克?波納比的屍體從沒有在尼亞加拉河中被發現。

不過,大約在1962年6月11日上午八點鐘,一群朝聖者到離尼亞加拉大瀑布三公里的聖母教堂朝聖時,報告說好像看見「一個人在順流游泳」。這群朝聖者,屬於美國華盛頓特區一個羅馬天主教教區,乘坐專用的公交車來到教堂。他們共40人,年齡從39—86歲都有,大多數體弱多病。他們聲稱對早些時候的機動車事故毫不知情,也不知道海岸警衛隊和其他搜救人員在沿河尋找一個男人的屍體。

他們看到或發誓說看到,一個人在順流而下、身手敏捷地游泳,被河中間的水流托著,與岸平行。游泳者並沒有朝岸上游。一些身體好點的朝聖者朝他喊話揮手,沿著河岸追著他跑,直到灌木叢檔住了去路。游泳者絲毫沒有注意這一切。有人說,看上去似乎他在「為了自己的生命而游」,既不知道他「從哪裡冒出來」的,也「不知道在哪裡」消失,只是朝聖者都沮喪地看著他消失了。

這個人當然沒有被確認。沒有人看見他的臉,他離河岸太遠了。有一點沒有搞清楚——而這是很關鍵的一點——到底他是光著身子還是穿著衣服。根據描述,他似乎既「不算年輕」,——「也不算太老」。他有著「深黃色頭髮」——「淺黃色頭髮」——「黃中泛白的頭髮」。但有一點大家是達成共識的:他游泳游得很好。

廣播通知了所有的海岸警衛隊的搜救人員,但那個「游泳的男人」始終沒有被找到。

我長大了,我搬到了位於波羅的海街的房子里,23歲時,我成為了一名尼亞加拉縣危機干預中心的一名志願者。我成為了紅十字緊急救護隊的一名成員,也是撒馬利坦會① 的成員——那是一個防止自殺的組織。我得知像朝聖者那樣的報告並不少見。

目擊者都會發誓——真誠地、堅定地、時常激動地!——他們看見一個游泳者(實際上)在那裡他們看見了一具屍體,被湍急的河水沖著快速的順流而下,通常這些目擊者都會聲稱他們看到的那個游泳的人(通常證據證明)是被淹死的狗或羊的屍體,因為波浪引起屍體四肢有節奏的運動,很像在游泳。

這些游泳者總是「非常優秀的游泳者」,通常都順流而下,與岸平行。他們從不掉頭,或改變姿勢,或朝岸上游。他們也從不回應岸上人的呼喚。他們就這樣不知疲倦地一直堅決地游著直到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

為什麼會這樣呢?一名海岸警衛隊的搜救隊員這樣解釋到:

「人們想看見的是一個『游泳者』,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並不想看見一具屍體。在那裡,就在河裡,有像他們一樣的人,他們希望看到他是活著的,他在游泳。無論他們大腦告訴了他們什麼,他們的眼睛就是看不到。」

德克?波納比的屍體從未被發現、確認過。很多年過去了。

1

為什麼?因為我需要幫助別人。

因為我需要幫助。有人在那。

因為我需要。我需要。

為什麼?

2

侵蝕 時間 侵蝕 時間

這是1978年3月。他27歲了。這裡是拉薩爾① 初中九年級的科學通論課。錢德勒正在將這些詞兒用印刷字體寫在黑板上。在這所尼亞加拉大瀑布市中心的公立學校里,錢德勒通常都感覺不到具體的時間或年齡的存在。

錢德勒正要把這個術語和學生的作業聯繫起來時,有人來找他了:「波納比先生,打擾一下。請趕快給縣危機干預中心回個電話,我想那裡有急事。」

這個年輕的女人從校長辦公室來,氣喘吁吁,顯得很擔心,她感覺到自己帶來的是非常緊急的消息。

這不是縣危機干預中心第一次召喚錢德勒了,但通常這些緊急情況都出現在特殊的時間裡。深夜、凌晨、周末假期。此時,人的意志已經鬆懈了。錢德勒說:「珍妮特,謝謝!」為了向教室里的28個學生顯示他們的波納比先生是如何處理緊急情況的,他把粉筆放在盒裡,以他平常平靜、溫和、幽默的聲調告訴他們,可能要他們傷心欲絕了,因為他不得不提前離開教室,出了點事情。「希望大家不要辜負我的信任,離下課還有八分鐘。請待在你們的座位上,鈴響了再走。你們可以利用這段時間開始寫作業。我們,只要上帝保佑,明天見。好吧?」他們很認真的笑著,點點頭。這是緊急情況,他可以信任他們。至少在這八分鐘內。

只要上帝保佑。為什麼錢德勒要說這呢?錢德勒不是個愛戲劇性地表現危險或自己的人。他不相信上帝,他也不會在給十四歲的孩子講授科學知識時,讓他們覺得信仰上帝就可以預見。

即使是阿莉亞的上帝,也有著冷酷的幽默。

「波納比先生,是有人又要跳大瀑布了嗎?」

「我想不是的,皮特。這次不是。」

在校長辦公室的樓下,錢德勒給危機中心回了電話,中心指示他前往東邊一處持槍歹徒脅持人質的現場。幾分鐘內,他跳上車,往東沿著大瀑布街穿過第十大街,紀念快車道,和艾奇遜快車道。他全身的神經都緊繃著,機敏而警覺,猶如被投到了冰水中。感覺如箭在弦上——儘管錢德勒自己並不會射箭——迅速而準確地直奔目標。

只要上帝保佑。這是歪曲了的宿命論,也是阿莉亞的宿命論。因為你並不知道,這次受危機中心派遣去處理緊急情況,你這個精力充沛的志願者還能否回來。

自我懲罰,是嗎?這是你的生活。但是如果你愛我,為何自我懲罰呢?

他確實愛梅林達。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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