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3

羅約爾出生以後,阿莉亞似乎時常覺得錢德勒的出現總有幾分尷尬。她當然愛錢德勒,但卻總是不由得想忘掉他。在半夢半醒、神志不是十分清醒的時候,阿莉亞會以為錢德勒是個陌生人,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他的名字來。

阿莉亞發誓她要像愛羅約爾一樣去愛錢德勒,然而就連這個誓言,她也幾乎遺忘了。

阿莉亞並不迷信,可是她卻感到一陣陣恐懼。似乎利用瀑布的水力去「發電」是件危險的事。使數萬噸美麗流淌著的河水轉向,把它們轉化為電給「消費者們」使用。

阿莉亞抱著羅約爾走進裝著電話的卧室,給德克的律師事務所打了個電話。啊,為什麼德克總是不在家!總是在她需要的時候不在家。那個嗓音柔美的接線員冷淡地告訴她,「波納比先生」不在辦公室,他去市政大廳開會去了,和市長還有尼亞加拉縣地方委員會的委員們一起,他現在也是這個委員會的一員。(阿莉亞應該知道這件事嗎?還是她忘了?)「那麼請問那兒的號碼是多少?」那個嗓音甜美的接線員雖然有些勉強,還是告訴了波納比太太市長辦公室的電話號碼;新近當選的尼亞加拉瀑布市市長叫做「膽小鬼」泰勒?韋恩;阿莉亞認為她有權利打電話給丈夫,因為德克現在很難得往家打電話,不像他們新婚時和錢德勒剛出生時那會兒,他會經常地打。阿莉亞的手有些發抖。羅約爾在媽媽腿上扭動掙扎,掄起他的小拳頭亂揮亂打,他很不開心;毫無疑問他的尿布又濕了。阿莉亞咬著她的大拇指指甲,猶豫不決,不知道要不要打電話到韋恩的辦公室,說她家裡有些緊急的事想馬上和丈夫通話;這是她過去常用的借口,有時還用得特別經常;和兩個小孩兒在一起,她太孤單了,總是不由自主有些讓自己都驚恐的感覺。

懷羅約爾的九個月,她非常開心。他們那時當然還不知道這是個男孩。阿莉亞瘋狂地愛著羅約爾,然而卻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是個女兒的話她的生活就完整了。

「阿莉亞?喂?怎麼啦?」

德克響亮而又焦急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阿莉亞記不起來給他打電話要說的事情了。羅約爾喘著氣,快要哭出聲來。她趕緊把乳房放到他的嘴裡。她的乳頭脹痛,直挺,看起來好像給一個卑鄙的人搓扭過。羅約爾開始吮吸起來了。

「阿莉亞?親愛的?出什麼事了?」

那麼他一定是愛她的。阿莉亞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他越來越強的焦慮不安。

阿莉亞笨手笨腳地摸到話筒想開口說話,可說得卻像是一個一個字蹦出來的。她知道一定得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她才把德克從正和市長一起開的會上叫出來,但糟糕的是她記不起這個原因了。她說,「剛才是有個問題——寶寶呼吸有點不正常,但是現在他呼吸順暢,他好了。」

「親愛的,我聽不見你說什麼。是寶寶出了什麼事嗎?」

「他剛才呼吸不太正常,但他現在好了。很抱歉打擾你。我剛才不知道怎麼辦。」

「他現在好了嗎?羅約爾沒事了嗎?」

「沒事了,你聽。」

阿莉亞把聽筒放到羅約爾溫潤的小嘴邊,撓他的癢使他甜甜地咯咯笑了起來。其中的響亮的高音就像孔雀的尖叫一樣。

「阿莉亞?那是——羅約爾?羅約爾沒事嗎?」德克聽起來很迷茫,就像盲人想睜眼睛去看東西一樣。

「親愛的,羅約爾很好。他是世界上最棒的寶寶。」

「他沒事,你確定嗎?」

阿莉亞生氣地笑了,「我確定。如果你懷疑我,你自己回來看好了。」

於是出現了一小段短暫的停頓。

「哦,你把我的魂兒都嚇飛了。」德克小心翼翼的說,他害怕再惹妻子生氣。阿莉亞知道:謹小慎微的律師丈夫不想讓他神經兮兮反覆無常的妻子不高興。在德克的書房裡,有一個相框里是他臭名昭著的爺爺雷金納德?波納比的褪色銀版照片,照片上,雷金納德?波納比正走在一根拉緊的繩索上,穿越霧氣蒙蒙的尼亞加拉大峽谷。他肩膀上扛了一根12尺長的杆子,用來保持平衡。阿莉亞知道,那是一種多麼不穩定的平衡。

就在羅約爾又舔又拽她的乳頭的時候,阿莉亞突然感到有些原始、潮濕、充滿渴望的東西鑽進了她的小腹,讓人感到很不舒服。她大聲呻吟,「哦,德克,我想你。回來,和我做愛,親愛的。」

「阿莉亞?什麼?」

「我想你,德克。我想和你做愛。像我們以前那樣,在孩子們還沒有出生的時候,記得嗎?」

再次出現了停頓。阿莉亞能夠聽到丈夫的呼吸驚慌失措般急促起來。

「我正在開會,親愛的,這個會議很重要。如果我不參加投票,上帝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阿莉亞,你和寶寶都沒有什麼事吧?我要說再見了。」德克頓了頓,好像在想什麼事情,「錢德勒也好吧?」

羅約爾用力地吮吸著,吸得她的乳房有些痛,她笑了起來,同時那痛也勾起了她兩腿之間的慾望。「你的兒子真是個情人呢,德克。你該汗顏了。」奶水從羅約爾的小嘴巴里漏出,沿著他的下巴流了出來。阿莉亞覺得自己的奶水太淡了,淡得像是脫脂乳。也許這不是好奶水。不是好媽媽的奶水。也許這奶水缺乏維生素。德克又說了些什麼,問了她些什麼,阿莉亞都沒有聽到,嬰兒嘖嘖的吮吸聲蓋住了他的聲音。就在精神恍惚之間,她模糊地記起她為什麼打電話給德克了。「你看沒看《新聞報》頭版上的那篇文章?水力發電廠的那個?為什麼會有我們的名字?」

德克立即回答說,「親愛的,那件事與我們無關。那只是家庭生意的一部分,跟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不要激動,也別難過。沒事兒。」

「沒事兒。好,我明白了。」

「我握有波納比的一些股份,可是我沒有參與。我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收入。」

阿莉亞慾火焚身,心癢難耐,她把她的乳房從正在吮吸的嬰兒的嘴裡抽了出來。一時間寶寶還不能適應,只是繼續在空氣中咂著嘴,粉嘟嘟的小臉一臉茫然。他那水汪汪的,長著淡色睫毛的好看的鈷藍色的眼睛眨巴著,茫然無神。電話的另一端,孩子的父親正在說他必須回去開會了,如果可能,他會在十點左右回家。「你和孩子們都很好,是嗎?我愛你。」

「好吧,我恨你。」

阿莉亞生氣地笑著,然後在德克向她解釋他為什麼又要晚回家之前掛上了電話。他總是有很多事,與他那些富有的生意上的朋友一起吃晚飯,不是在瑪力奧,就是在划船俱樂部,要不就是在彩虹天台。

錢德勒拾起了《新聞報》,興緻勃勃地讀起那篇關於尼亞加拉發電站的文章。這個孩子在讀書方面很有天賦,似乎從上學起他就開始自學,現在也是這樣。他的老師說,他是二年級識字最多的學生。可是他總是在昏暗的燈光下讀書,阿莉亞擔心這樣會對他的眼睛不好。他說,「媽媽,這個名字——『波納比』——是說我們嗎?或者是別的什麼人也叫這個名字?」

「是說別人的。」

這時羅約爾正憤怒的尖叫著,臉憋得通紅像個小惡魔一樣。阿莉亞感覺到他的體溫在升高,讓人想起煮著的龍蝦,越來越紅。阿莉亞突然間覺得羅約爾很可怕。為什麼在她年齡這麼大的時候還這麼迫切地想要第二個孩子呢?在丈夫隨時可能離開她的時候?她尖叫起來,把扭動掙扎的羅約爾放在了——那是什麼?——床邊。床上鋪著墊子,然而羅約爾憤怒地又踢又打,彈了起來,滾到了地板上;他墊著尿布的屁股和後腦勺幾乎同時落在了地毯上。一瞬間卧室里鴉雀無聲,那個紅蝦般的小寶寶止住了呼吸,接著,他小小的肺部吸入了足夠的空氣後,他開始大哭,開始尖叫、咆哮,阿莉亞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她崩潰了。

七歲大的錢德勒趕緊抱起他暴躁的弟弟,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了床上,但羅約爾繼續哭喊,一聲不停。阿莉亞光著腳退到了牆角里,她感到奶水在順著乳頭向外滲,沿著她滾燙的皮膚往下淌;她只穿著一件髒兮兮的睡袍。錢德勒認真地說:「我們應該讓爸爸回來,媽媽,對嗎?剛才你打電話時他在哪兒?」

3

現在波納比家有兩個孩子了,但阿莉亞卻感覺比以往更加強烈的孤獨:她想要一個女兒。

這個念頭是在羅約爾斷奶後產生的。啊,她懷念那孩子在胸口吮吸時的感覺!祈求上帝賜給我一個女兒吧,一個能救贖我的孩子。好讓我把事情做對。

但在某種意義上,阿莉亞覺得自己很失敗。她是個女人(這很明顯)但在某種意義上,是個不夠女人味兒的女人,一個不夠好的女人。

月復一月,年復一年,阿莉亞變得越來越神經質。她越來越擔心自己的育齡快要到頭了。阿莉亞禁不住問她的母親:「您也有過這樣的感受嗎?您想過要一個女孩兒嗎?但利特萊爾夫人總是微笑著搖搖頭:「不,阿莉亞,我只是『想要』上帝賜給我的寶貝,不管他是誰,你爸爸和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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