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

那個女人說話時態度很和藹。阿莉亞卻有一種衝動——朝那張醜陋又跋扈的臉上扇一巴掌。

「你一直在問我這個,」她尖銳地答道。「不,我不在乎要通知什麼人。我無法忍受一大群親戚圍著我。我已經把那個該死的胸衣扔進垃圾桶了。我不會再去把它撿回來了。 」

大家都驚呆了,出現了瞬間的靜默。這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警官們在互相意味深長地交換眼神。

「『胸衣』,厄爾斯金夫人?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

她自己也被胸衣束縛著,她無法理解阿莉亞是怎樣擺脫掉她的胸衣的。

「吉爾伯特選擇了讓我獨自呆著,那我就一個人待著好了。」

那個女警官卻像阿莉亞一樣頑固,不容易被說服的。她說:「厄爾斯金夫人,我們別無選擇。您需要家人的幫助,我們必須通知厄爾斯金先生的家人,立即通知。這是我們處理此類事情的標準程序。」

此類事情。

就在那時,阿莉亞手中沉重的杯子滑落在地,摔成碎片,水灑了一地。阿莉亞想要抗議,抗議這些譴責她、同情她、試圖應付她的陌生人,告訴他們,她不屬於「此類事情」——吉爾伯特?厄爾斯金也不屬於「此類事情」——但突然間,她腳下一滑,身體失去了平衡。熒光燈像無雷聲的閃電一樣閃爍著,儘管阿莉亞大張著雙眼,卻什麼也看不到。

愚蠢的女人,不要絕望。我的公正就是我的仁慈。

5

「你好,波納比。感謝上帝,你在啊。」

他用的是警局裡的付費電話。他需要幫助。還需要來一杯飲料。他需要精神上的支持。德克?波納比是他在有煩惱的時候才會想到的人。或許,只是聊聊。有時會請教一些內行的問題。或者是為了尋求安慰而已。不管白天還是晚上,任何時間都可以找他的。自打二戰以後,這個可憐的傢伙就患上了失眠症。他喜歡搜集朋友們各種各樣的消息。這位單身漢幾乎和結了婚的男人一樣孤獨。在他們那幫朋友當中,波納比最年輕,也是唯一的一個單身漢。他不乏女人,有的是來自「榆木娛樂場」漂亮的歌舞女郎,或是模特兒。他是個幸運的雜種,可總有一天,他的運氣會被用盡的。

考博恩真希望自己身上帶著那個小長頸瓶,此時他迫切想喝酒。昨晚,在波納比的遊艇上他們已經喝一點了。瓦爾基里。那是一艘漂亮的四十英尺長的小船,船身泛著白色的光。停泊在大島前的那條河裡。你站在波納比位於小島東南頭的宅院就可以看得到。那可不是波納比住的那所舊樓房。波納比有了幾分醉意,開玩笑說他就是那個飛身跳下大瀑布的荷蘭人。什麼意思?

考博恩口中說著:「這個可憐的女人。她是彩虹大酒店的客人。她家人到來前,我想我得為她擔點責任。她丈夫好像是自殺了。就在今天早晨。德克,你在聽嗎?是個長老會的牧師呢。」

電話那頭傳來一種態度曖昧的聲音。

「我們在警察總局,警官們試圖在問她話。我答應她,只要她需要,她可以一直住在那套間里。」考博恩頓了一下。他在思考良好的公眾關係。但他已經夠仁慈的了。他希望波納比可以理解這一點。在他們那個圈子裡,波納比花錢出手大方,甚至不計後果。即使知道借出去的錢絕不可能還回來,他還是會借給別人。他明知道別人不會付給他錢,他還是會接手做別人的法律代理人,就像他明知道不會勝訴或者勝算不大,他還是會受理案件一樣。波納比不是基督徒,但是他的所作所為卻是一個基督徒的所作所為,這讓身為基督徒的考博恩感覺很不舒服。所以考博恩想讓波納比知道那間套房的事。「他住的是蜜月套房,」他加了一句,「那可不便宜。」

這句話引起了波納比的興趣。

「蜜月?為什麼?」

「他們在度蜜月。昨天剛結婚。」

波納比大笑。

考博恩有點憤怒了。「喂,伯恩!他媽的!這有什麼好笑的。這個女人被留在這裡,孤身一人,她嚇壞了,她說連自己家人都不想見。我說我會幫她的,可是——該死的,我應該怎麼辦呢?」

「呃,她年輕嗎?漂亮嗎?」

「不!」考博恩頓了一下,有點生氣。「但她是位貴夫人。」

電話那頭,波納比默不作聲,不祥的預兆。

考博恩為什麼要打電話給波納比,為什麼是在警察總局給他打電話,肯定是他自己太焦慮不安的緣故。前一天晚上在瓦爾基里遊艇上玩紙牌的時候,他輸掉了1400美元,大部分是被波納比贏去的。他用漂亮的花體字給朋友簽了一張支票。玩牌的時候,考博恩很機靈,很認真,但是牌總是跟他作對。而波納比幾乎拿到了所有的牌。不管是不是波納比發牌,他都能拿到所有的牌。這麼多年了,朋友們都見識過波納比的好運氣。在他們的圈子裡,大多數人都是20世紀30年代初期在尼亞加拉大瀑布地區蒙特?聖?約瑟夫男子學院認識的。波納比那時比考博恩、韋恩、費奇、豪威爾他們低兩屆,跟他們一起參加學校的代表隊,主要是踢足球,打籃球,贏的時候,他是個優雅的勝者;輸的時候,他是個優雅的負者。不過他很少輸。波納比在女人這方面是個成功者,這點或許讓朋友們有幾分嫉妒。他們開玩笑說,波納比是個一夫多妻者。倒不是他跟某一個女人結了婚或是被誘騙立了「婚約」。不知何故,波納比總是走得乾乾淨淨。而通常,他還會跟那些女人們保持朋友關係。

先前在蒙特?聖?約瑟夫學院的時候,德克?波納比是個和事佬。一個牧師給他起了這個綽號「和事佬」。實際上,波納比也很有脾氣。只不過他的怒氣很快就會消失,他總是比別的男孩兒更細心,更精明。可能他的靈魂更有深度吧。波納比有一個奇怪的習慣,當別人冤枉他的時候,他會很誠摯地道歉,那種誠摯的態度甚至讓你快樂得顫抖;即使他自己確實被人錯怪了,他也是如此,而這種事經常發生。如果有人不喜歡他,或者是他朋友中的一個人不喜歡另一個人,這似乎都會使他受到傷害。要是我們其中的一個人死了會怎樣?波納比會這樣說。而他的意思很明確。他希望自己的朋友是真正的朋友。你若想取悅伯恩的話,那麼就讓步吧。如果你想使伯恩滿意,他會讓你成為一個比你自己實質上更好的人。因此,這樣雙方也就平手了。他們並沒有因為成年而改變很多。在過去的二十年里,考博恩多次打電話給波納比,求他幫忙。幾年前,當厄瑪把克萊德趕出家門的時候,厄瑪正在申請離婚,理由是考博恩對她不忠,背叛了她。背叛!似乎那些個女人對考博恩來說有點意義,可她們並沒有。要讓厄瑪相信她們並沒有什麼似乎是不可能的。像厄瑪這樣的女人要去原諒別人太難了。在寬恕別人方面,她顯得那麼小氣。考博恩備受打擊,陷入了一種可憐的境地。他住在酒店的套房裡(竭力不去在意那些在背後盯著他看、咧著嘴笑的員工),暴飲暴食,在賽馬場上輸錢。以前陪伴他的那些女人們無暇顧及他,因為他沒有錢可以再供她們揮霍了。準確地說,她們不是什麼應召女郎(但坦白地講,她們也可能是),但是她們卻能夠察覺哪次是註定要失敗的行動。十八個月里,他揮霍掉了五萬美金,而留下的證明只是生殖器皮疹和意想不到地口吐髒話的習慣。克萊德曾因為擔心孩子們反對他而病倒,儘管他知道他們是理解他的。一個女兒,兩個兒子。他不配做孩子們的父親。厄瑪的眼淚和受傷害的感情對孩子們的影響很不好。克萊德也是愛孩子們的,可是他媽的(他發誓)要是讓他趴在地上爬過去乞求原諒,他不會那麼做的。這不是要撕了他么!於是,一天夜晚,他將自己糜爛的靈魂赤裸裸地袒露在波納比面前,他知道波納比會使一切好起來的。在尼亞加拉大瀑布和布法羅地區,波納比有成功的法律經驗,從他有能力幫其他律師打官司(因為這些案件太複雜,那些個律師做不了,或者是直接被他們搞砸了)這點就可以看得出來。波納比,就是那個他要打電話的人。你可以信任這個人,他不會泄露你的秘密。所以,考博恩去找波納比了,去坦白他當時的處境。波納比聽他訴說後,立即就採取了行動。他告訴考博恩要清醒起來,考博恩(在一定程度上)照他的話去做了;他讓考博恩遠離安大略湖伊利城堡的賽馬場,考博恩照辦了;他告訴他怎樣和家人相處——「熱情,真誠,就像你真愛他們那樣」——考博恩照辦了。波納比還花時間與厄瑪單獨相處,這讓厄瑪感到很受寵。波納比告訴厄瑪考博恩有多麼愛她,他不得不去考驗那份愛,他決不會再傷害她了。就這樣,危機化解了。考博恩夫婦和解了。有時候,克萊德也想不清楚那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不過他想應該是的。一定是。

婚姻、家庭。除此之外,還有什麼?你必須要長大。你必須要接受這些。因為波納比的緣故,考博恩會把這段婚姻維持下去。這一切全歸功于波納比。厄瑪也這麼想。我們是為了波納比才生活在一起的。

考博恩幾乎是在懇求了:「德克?來接我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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