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倫敦 20

走在泥濘的沃平高街,麥克感覺受到了國王一般的禮遇。每經一間酒館,無論是門口、窗前、院內還是房頂,總有人朝他揮手,叫他的名字,要麼就指著他介紹給朋友。每個人都想和他握手。工人們對他心懷感激,他們的妻子更是對他感恩戴德:如今,丈夫帶回家的薪水是之前的三到四倍,而且回到家也不像以前一樣醉醺醺惹人討厭了。女人們當街擁抱他,親吻他的手,指著他對街坊說:「他就是麥克·麥卡什,那個敢對包工頭說不的人,快來看哪!」

他來到河邊,看著灰濛濛的寬闊河面。水浪高漲,岸邊泊著幾艘新船。麥克尋找船家載他攬生意。按以往慣例,包工頭都干坐在酒館裡,等著船長上門找他們做生意,而麥克和兄弟們反其道而行,省了時間,也有了活兒干。

麥克坐小船上了「丹麥王子號」。船員們都上了岸,只有個老水手在甲板上抽煙斗。他把船長室指給麥克。船長正在案前奮筆疾書,用羽毛筆書寫航行日誌。「你好,船長,」麥克友好地微笑道,「我叫麥克·麥卡什。」

「怎麼了?」船長語氣生硬,連個坐兒也沒讓。

麥克沒往心裡去:船長沒幾個脾氣好的。他依舊和和氣氣:「要不要明天找幾個夥計,利利索索把煤卸了?」

「用不著。」

麥克十分詫異。難道有人搶先一步?「那你打算找誰干?」

「反正不關你的事兒。」

「當然關我的事兒。如果你不想說,不要緊——其他人會告訴我的。」

「那就慢走不送了。」

麥克一皺眉。就這麼莫名其妙地離開他實在不甘心:「我說船長,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冒犯了你不成?」

「年輕人,我跟你沒話說。你還是趕緊走人吧。」

麥克暗叫不妙,可又不知該說什麼,只好悻悻離開。船長都是出了名的暴脾氣——興許是因為跟老婆分開太久。

他順著河岸看去,就在「丹麥王子」旁邊泊著另一艘新來的船隻「懷特黑文旗幟號」。船員們還在忙著卷帆布、收纜繩。麥克招呼小船,打算上那兒試試運氣。

船長人在艉樓甲板,跟他一起的還有個身挎佩劍、頭戴假髮的年輕紳士。麥克隨意地行了個禮——他發現這種舉止最容易取得對方的信任。「船長,先生,二位好!」

船長彬彬有禮:「你好。這位是塔羅先生,船主家的公子。你有何貴幹?」

麥克道:「您想不想找幾個夥計卸船?他們手腳麻利,不會喝得爛醉。」

船長和年輕人交談了幾句。

「想啊。」船長道。

塔羅先生卻說:「不用了。」

船長一臉詫異地看著塔羅。年輕人徑直問麥克:「你就是麥卡什,對吧?」

「對。看來我在船主中間也有了名聲,因為我們活兒幹得漂亮——」

「我們用不著。」塔羅乾脆道。

接連被拒,麥克不由得心裡發毛。他不服氣:「為什麼?」

「多年來我們一直跟『煎鍋』的老闆哈利·尼佩爾合作,從來沒出過岔子。」

船長插話道:「也不能說沒出過岔子。」

塔羅瞅了他一眼。

麥克又問:「逼著工人們喝酒,再扣他們的工錢,這也不公平吧?」

塔羅顯得不太高興:「我不想跟你這種人浪費口舌——這兒沒你什麼事兒,你走吧!」

麥克還是不死心:「我的人明明幹活兒更快,你何苦幹等一群醉醺醺的工人慢吞吞干三天?」

顯然船長也不買賬:「沒錯,我也想知道。」

「你們倆不許跟我抬杠!」塔羅道,顯然是想耍主子威風。無奈他年紀太小,根本鎮不住。

一個念頭突然從麥克腦中閃過:「是不是有人不讓你雇我的人?」塔羅的表情證實了他的猜測。

「不管是你、萊利還是查理·史密斯,沒有哪家會雇你們的人幹活兒,」塔羅一臉傲慢,「大家都知道你們不老實。」

看來事情嚴重了,麥克不由得心頭一緊。他知道萊諾克斯和其他包工頭遲早會找他算賬,可他沒料到連船主也和他們沆瀣一氣。

這道理說不通。舊制度對於船主來說並非十分有利。然而,多年來他們一直與包工頭合作,出於保守才站在熟人一邊,不管公平不公平。

發脾氣無濟於事,麥克心平氣和對塔羅道:「那太可惜了。你這麼做只會兩敗俱傷——對工人不好,對你們也有損失。希望你能慎重考慮,再見。」

塔羅沒吭聲,麥克坐船回岸。碰了一鼻子灰,他雙手抱頭呆望著泰晤士河的污流。他是什麼人?憑什麼跟為富不仁的包工頭抗衡?人家有權有勢,他算老幾?麥克·麥卡什不過是霍克村一個不起眼的礦工。

這些他早該料到。

麥克跳上岸,朝聖盧克咖啡館走去。那裡已經成為他非正式的大本營。如今他們已經組起至少五個工隊,全部按新的方法做事。等到下周六,當其他工人按老規矩從黑心工頭那兒領了被剋扣的薪水,多數人肯定會加入他們的新陣營。可如果運煤商一抵制,工人們就得前功盡棄。

咖啡館坐落在聖盧克教堂隔壁,除了咖啡,也提供啤酒和其他酒精飲品,還有吃的。這裡的人們都是坐著吃吃喝喝,在酒館則是站著的居多。

科拉正就著黃油吃麵包。儘管已經是下午三四點,對科拉來說卻是早餐時間——她總是半夜幹活兒。麥克要了一盤碎羊肉和一大杯啤酒,在科拉身邊坐下。科拉開口就問:「怎麼了?」

麥克將事情原委告訴她,一邊說,一邊望著她無邪的面孔。科拉還穿著初遇時那件橘色長袍,一身濃烈的香水味——看來是準備開工了。她樣貌如聖母般純潔,聞起來卻像是撒旦的娼婦。麥克心想,難怪腰纏萬貫的醉鬼會心甘情願地跟著她往黑燈瞎火的巷子里去。

過去的六天里,麥克與科拉過了三次夜。科拉想給他買件新衣裳,而他想讓科拉換個活法。她畢竟是第一個實實在在跟自己好上的姑娘。

等麥克把遭遇講完,德莫特跟查理也進了咖啡館。原本麥克還抱著一絲希望——興許兄弟們比他走運。然而一看錶情就知道,他們倆也一樣處處碰壁。查理垂頭喪氣,德莫特操著愛爾蘭的土話道:「那些船主串通一氣跟我們過不去。沿河沒有一家願意雇我們幹活兒。」

「真是瞎了他們的狗眼。」麥克咒罵道。對手陰謀得逞,而麥克深陷危機。

他義憤填膺:他只想老老實實幹活兒,掙份辛苦錢好救妹妹脫離苦海,可總有家財萬貫的有錢人跟他過不去。

德莫特道:「麥克,咱們玩完了。」

比起船商的抵制,如此輕言放棄更令麥克窩火。「玩完了?」麥克怒道,「你這算什麼爺們兒?」

「可我們還能怎麼辦?」德莫特問,「如果船主不雇我們,兄弟們只能屈服。大家都得過活啊。」

麥克想也沒想:「我們可以罷工。」

大家一言不發。

科拉問:「罷工?」

也許這麼說有欠考慮,可他越想,越覺得這是唯一的出路。「所有的卸煤工都對現狀不滿,」他道,「我們可以說服大家,一起抵制包工頭。運煤商沒了辦法,只能來找我們。」

德莫特不以為然:「要是人家還是不找我們呢?」

麥克最見不得這種消極的態度:這些人為什麼就不往好處想?「要是那樣,煤就到不了倫敦。」

「罷了工,大家指什麼過活?」

「少干幾天活大家也不至於餓死。再說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沒船沒活兒乾的時候,咱還不是得吃幾天老本兒?」

「這話不假,可也不是長久之計啊。」

麥克真想大吼一聲:「對運煤商來說也是一樣。倫敦不能沒有煤炭。」

德莫特依舊不甚看好。科拉問:「德莫特,不這麼做,你們又能怎麼辦?」

德莫特皺起眉頭琢磨了片刻,臉上的疑慮隨即消失:「我可不想吃回頭草。管他呢,賭一把!」

「好!」麥克鬆了一口氣。

「我罷過工,」查理不無傷感地道,「遭殃的是家裡的女人。」

麥克問:「你什麼時候罷過工?」他自己毫無經驗,只在報紙上讀過些報道。

「三年前,當時我在泰因塞德當礦工。」

「沒想到你當過礦工。」不僅是麥克,霍克村沒一個人想過:礦工也可以罷工。「最後怎麼樣?」

「礦主被迫妥協。」

「就是嘛!」麥克振奮道。

科拉有些憂慮:「這裡不比北方,你的對手也不是地主。麥克,你的死對頭是酒館的老闆,比人渣還人渣。興許暗中雇個人,睡夢裡割斷你喉嚨也說不定。」

麥克望著她:科拉是真心為他著想。「我會加倍小心的。」

科拉似乎還是不安心,可她沒往下說。

德莫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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