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蘇格蘭 9

傑伊與莉茜返回詹米森堡,家裡只見到八九個僕人生火擦地。莉茜灰頭土臉,疲憊不堪。她悄聲謝過傑伊,踉踉蹌蹌上了樓。傑伊吩咐僕人在房間準備浴盆和熱水,用浮石洗洗身上的煤灰。

過去的四十八小時真可謂天翻地覆:父親用芝麻大點兒的所謂「家產」打發了他,母親對父親惡言相向,而他自己差點要了親哥哥的命——然而,這些他都不以為意。躺在浴盆里,傑伊滿腦子都是莉茜。那俏皮的面龐隱約浮現在蒸騰的霧氣中,那淘氣的笑容、擠眉弄眼的神情戲弄著、誘惑著、挑逗著。他依稀記得攀出礦井時那懷中的觸感:莉茜嬌小纖弱,隨著傑伊步步上行,那瘦小的身軀時時刻刻緊貼在他的胸前。她會不會也在想我,傑伊想。莉茜一定也叫了熱水泡澡——一身的煤灰,不洗澡根本沒法睡。他想像著莉茜在壁爐前裸身打著肥皂泡,真希望能待在她身邊,接過她手裡的海綿,輕柔撫去她乳房上的煤塵。他越想越興奮,騰地起身把身體抹乾。

傑伊睡意全無,只想找個人聊聊當晚的冒險經歷,而莉茜恐怕要睡上好一陣子。他想到母親,母親可以信得過。儘管有時她強人所難,逼傑伊做些不情願做的事,可她永遠站在傑伊一邊。

他颳了鬍子,換上乾淨衣服來到母親的房間。正如他所料,母親還沒睡,如今正坐在梳妝台前嘬著熱巧克力。侍女正幫她梳理頭髮,她朝傑伊笑了笑。傑伊吻過母親,然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母親總那麼美,即便清晨初醒,睡眼矇矓時也不失風韻,而她骨子裡卻堅強如鐵。

母親吩咐侍女退下。「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她問。

「我根本沒睡,下礦井來著。」

「跟莉茜·哈林姆一起?」

母親真是冰雪聰明,傑伊不由得暗嘆。她總能一眼看穿傑伊的心思。傑伊倒也毫不避諱,母親從不責備他。「您怎麼猜到的?」

「這有什麼難的?她心心念念想去,況且又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性子。」

「我們沒趕對日子,礦上發生了爆炸。」

「老天爺,你們沒事吧?」

「沒事——」

「我還是讓史蒂文森大夫來——」

「行了,媽,別操心了!我和莉茜趕在爆炸前就出來了。只不過我一路抱著她爬上來,膝蓋有點發軟。」

阿麗西亞這才安了心,問道:「莉茜作何感想?」

「發誓說以後決不允許在哈林姆家的地盤開礦。」

阿麗西亞笑了:「而煤礦是你父親的搖錢樹。那我就等著看好戲了。按理說,一旦羅伯特娶了她,就有權自作主張。我們走著瞧。依你看來,他們進展如何?」

「反正調情不是羅伯特的長項。」傑伊輕蔑道。

「而你是情場高手,對吧?」阿麗西亞一臉寵溺道。傑伊聳了聳肩膀。

「他也算使上吃奶的力氣了。」

「也許到頭來人家姑娘不樂意呢。」

「依我看她別無選擇。」

母親敏銳地看著他:「難不成你又有新發現?」

「哈林姆夫人抵押續約遇到阻力——都是你父親在幕後指使。」

「是嗎?!這個老狐狸!」

傑伊嘆了口氣:「莉茜是個好姑娘,嫁給羅伯特真是可惜了!」

阿麗西亞一手放在傑伊膝蓋上:「好兒子,她還沒嫁呢。」

「其他人也不是沒可能。」

「沒準兒是你呢。」

「媽,您真是的!」儘管有那一吻之緣,傑伊可從沒想過談婚論嫁。

「顯然你愛上她了。」

「愛?您管這叫愛?」

「當然。一提到她,你兩眼放光。只要有她在,你眼中再沒有別人。」

阿麗西亞一語命中。在母親面前,傑伊沒有任何秘密可言。「那也不至於要娶她吧?」

「如果你愛她,那就求婚!這樣就能成為格倫高地的領主。」

傑伊一笑:「羅伯特早就惦記上了。」一想到莉茜可能成為自己的妻子,傑伊不由得心跳加速。他努力把自己拉回現實:「我只會落得個窮光蛋。」

「你只是暫時沒錢。可要論料理家業,你可比哈林姆夫人強多了——她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她家的地可不小呢——格倫高地綿延十幾英里,連克雷吉山和格倫灣都包括在內。你可以圈場放牧、賣鹿肉、建水磨……即便不開礦,收入也足夠體面。」

「抵押的事怎麼辦?」

「要論借債,你年富力強,家道殷實,肯定比個老太婆看著順眼。續約肯定輕而易舉。等時機成熟……」

「怎麼樣?」

「莉茜平時任性。今天起誓自家永不開礦,明天還不一定唱哪出——沒準說鹿也有感情,發誓以後再不打獵;沒準兒兩個禮拜過去,之前發的誓都被她忘到腦後。要是哪天真開了礦,你的那些債就都能還清了。」

傑伊做怪相道:「這種事情我可不打算跟莉茜對著干。」他憧憬著投身巴貝多的甘蔗生意,無意留在蘇格蘭當礦主。然而,他也渴望著莉茜。

母親冷不丁轉了話題:「昨天打獵時出什麼事了?」

傑伊有些猝不及防,根本無法把謊話說圓。他面紅耳赤,支支吾吾,好不容易才開口:「我跟父親又吵了一架。」

「我看也是,瞧你回來時的臉色就知道。可應該不是吵那麼簡單,你做的事似乎嚇了他一跳。究竟是什麼?」

他永遠也騙不了母親。「我試圖射死羅伯特。」傑伊垂頭喪氣地答道。

「唉,真糟糕。」阿麗西亞道。

傑伊耷拉著腦袋。圖謀不成更令人難為情:如果真要了羅伯特的命,內疚自不必說,可暗地裡總還有一分得意;如今事情敗露,有的就只有愧疚。

母親站在他身邊,將他的頭攬在胸前。「我的小可憐兒,」阿麗西亞道,「你不用太難過。別擔心,我們會有辦法的。」她一面前後輕輕搖晃,一面撫摸著傑伊的頭髮,「好了,好了。」

「你怎麼能這麼任性?」哈林姆夫人一邊給莉茜擦背,一邊控訴。

「我非要親眼看看,」莉茜回答道,「也沒那麼難嘛!」

「我得下手重點兒——這煤灰死活擦不掉。」

莉茜繼續道:「麥卡什說我不知所謂,我偏不信這個邪。」

「何苦較這個真?」母親說道,「我問問你,你一個姑娘家的,知道那麼多挖煤的事做什麼?」

「我最討厭別人說什麼女人不懂政治、不懂經濟、不懂這、不懂那——這樣他們就可以信口開河。」

哈林姆夫人嘆氣道:「但願羅伯特受得了你這暴脾氣。」

「他要麼全盤接受,要麼另找別人。」

母親惱道:「孩子,你這樣可不行。要多鼓勵他。女孩子當然不能太主動,可你也太消極了。答應我,今天見了羅伯特,對他稍微好點。」

「媽媽,您覺得傑伊怎麼樣?」

夫人笑了:「他當然很有魅力——」她突然止住話,緊緊盯著莉茜,「怎麼這麼問?」

「他在礦上吻了我。」

「不行!」哈林姆夫人豁然起身,浮石猛地往屋裡一扔。「不可以,伊麗莎白,我決不允許!」母親突然一發火,令莉茜猝不及防,「我省吃儉用二十年,不是為了讓你長大嫁個一文不名的小白臉!」

「他不是一文不名——」

「怎麼不是?!你也見到那天他們父子反目——留給兒子的居然就只有一匹馬!莉茜,你千萬不能選他!」

哈林姆夫人怒氣沖沖,莉茜從沒見母親如此激動,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媽媽,您冷靜點,好不好?」說著,莉茜從浴盆中站起,「給我遞條毛巾,好嗎?」

沒想到母親竟用雙手捂臉,泣不成聲。莉茜連忙攬住她問:「好媽媽,你怎麼了?」

「小冤家,還不趕緊把自己裹上!」她抽泣著說道。

她用一條毯子裹住濕漉漉的身體。「您坐下來。」說著扶母親到椅子跟前。

好一會兒,夫人道:「你父親就是這樣的人,簡直跟傑伊一模一樣。」哈林姆夫人說得近乎咬牙切齒,「他高大英俊,還很有魅力,總喜歡在沒人的角落裡動手動腳——最要命的是懦弱,懦弱至極。我一時沉迷,儘管知道他只是徒有虛表,可還是頭腦發熱嫁給了他。不到三年,他便將我的財產揮霍殆盡。又過了一年,他醉酒墮馬傷了頭,一命嗚呼。」

「哦,媽媽……」莉茜實在沒想到母親會如此滿含恨意。通常一說起父親,母親的口氣總是不溫不火。她總告訴莉茜:父親經商不如意,偏又英年早逝,而家產被律師打理得一團糟。父親去世時莉茜才三歲,對他幾乎沒什麼印象。

「他一直耿耿於懷,怪我沒給他生個兒子。」哈林姆夫人繼續道,「即便生下兒子還不是和他一樣——背信棄義,為所欲為,終要有姑娘為他傷心。但我知道如何避免悲劇。」

莉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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