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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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著極大的希望和衰弱的心臟(又有了一本獲獎的考夫曼書名),我走進了伯納德?傑?考夫曼及合伙人聯合公司。真夠帥的。我讚歎外間辦公室過多的裝點和奢華的裝飾以及那做作的布置。這裡貼滿了招貼畫,有未被蟲蛀的牙齒,有得了古怪頭疼病時痛苦抱頭的各個階段,有瞅著狗食罐頭笑的狗。淡藍色牆上花哨地寫著伯尼的名字,有兩英寸大小。我吹了一聲口哨。地上鋪著雪白的地毯,這地毯一定用了800張捲毛狗的皮。

伯納德?傑?考夫曼及合伙人聯合公司。設計得多棒!不錯,我的確設想過他的辦公室會是這樣的舒適,不過沒想到是這個樣子。這外間辦公室像個貴賓接待室,可以當作法老院里的公共廁所。我實在太驚訝了。看著那寬大的皮沙發心想昨天夜裡我真應當睡在這上面。多麼豪華,我邊想邊撣一撣屁股上的土慢慢坐下去,一下子陷進了厚厚的泡沫塑料中,整個人埋進了深棕色闊綽的皮沙發墊里。嘿嘿,聞聞吧。倘若我有一個外間辦公室,我就決不走進裡間辦公室去,更不會去工作。我自己心中想著,屁股在沙發里上下顛動著,以證明這是真的——當今社會人們不必過於謹小慎微。

「先生,需要幫助嗎?」一個人客氣地問我,我敢說她是前台小姐,在搗亂分子逼得警察不得不採取嚴厲打擊之前我常在59街觀察這些人。

「是的……是的。」我不解地喃喃說,趕緊站起來,可眼睛卻看著那個患古怪頭疼病的男人。「考夫曼先生已經出去吃午飯了嗎?」我問道。我的腦子開始盤算如何應付這次會見……我是否應該徹底認錯並且跟他攤牌,雙膝著地跪倒在考夫曼的辦公桌前,內心充滿懊悔地撲倒在白捲毛狗地毯上乞求他再給我一次機會?或許我應該做冷處理,採用麥迪遜大街手法①,向他解釋《心臟與處女膜》的新包裝是一個新概念,在對它的基本綱領作出否決之前應對它進行徹底的檢驗,應經過對社會各個不同階層、階級不同信仰的人進行市場檢測?我是否應該對他獻殷勤以取得他的信任?或者竭力縱容與姑息他的狂想與怪誕念頭?我是否應該扮演無所不知鐵石心腸但患黃疸滿面倦容的作家,面對著這淡藍色的牆壁與高級真皮沙發亂了陣腳?

①指為了達到政治目的而搞蠱惑人心的宣傳。

「先生?」伯尼的小娼婦把我從沉思中喚醒。「我是否——」

「只對他說皮特?米勒來了。哈哈。」

「還——」

「不。不!我不過是開個玩笑。是個只有我倆才懂的玩笑。換了個想法,請你告訴他——」我該不該給他我的真名?也許他正嫌我不肯推開那扇沉重的橡木門直接進去呢。勇敢一些。你會失去什麼呢?什麼?800塊錢。一筆巨款呀。噢,主啊我究竟為什麼要跟他的小說糾纏不清呢?這太殘酷太狠毒,太不顧人情,太不合算了。我究竟是什麼人,憑什麼要投別人之所好——

「我應該說是誰來了——?」

「說……說努德爾曼先生前來拜訪。」我嘆了口氣坐回軟軟的沙發墊上,恨不得讓軟墊子把自己活埋了。

「……一位努德爾曼先生來了——」

「努德爾曼?對。正是我想見的那個人。馬上讓他進來。」我聽見從傳話器傳出來的伯納德?考夫曼及合伙人先生的聲音。

「你可以——」

「好的,」我裝出一副笑臉,急忙神一種衣服,把壞了拉鏈的提包藏到沙發後面。那姑娘看著我完成這一套動作。我急忙朝鏡子里瞅了一眼自己的樣子。看上去怎麼樣?是萎靡不振還是藝術家的風度?我這樣子像是來索取還是來給予?

我在標著「主任①」字樣的門上輕輕地敲著,聽見首領伯尼啞著嗓子說「進來,進來。」總統②!我是厄里奇曼,豪爾德曼,約翰?狄恩和卡克?克爾索,前來向司令員表示敬意,我把帽子拿在手中準備向他敬禮,準備採取任何適宜的方式,只要不使我的上司惱怒。

①「主任」英文是President。

②「總統」英文也是President。

只是到這一時刻我才開始懂得那些窮人,知道了那些飽受苦難的人所必須承受的痛苦。為了幾個鎳幣、一份工作、一個位置,在喬治鎮的一處小小棲息地,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見到你很高興,」這是考夫曼主任的聲音,這個人不僅握著我那摞脆弱的800元錢,還握著鄙人的生死大權。

我開始在他這神聖的長長的辦公室內尋找伯尼?考夫曼,明知考夫曼主任正坐在雜亂地擺放著藥品和化學製劑和長長的書架與過道之間的某個地方。「進來。」他又說了一遍,終於從堆滿罐頭、瓶子、試管及盒子的書桌後面冒了出來。儘管他是站著,可是這個一向給我以高大莊重印象的人在這間像是雜貨店的辦公室里卻顯得如同一個小矮人。成行成行地在書架邊沿上堆放著或靠著的是藥品,它們足夠一個龐大的軍團用來醫治便秘、腳癬、痔瘡和缺鐵性貧血。

「坐,別羞羞答答的。」伯尼?考夫曼熱情地微笑說。這位創可貼海灘水氣球泡沫劑超市業主,也許在他聚斂公司里滾滾而來的財富累了的時候捎帶賣些小東西,這樣可以使他重新快活起來。

「這些都是什麼呀?」我終於開口問他。

「客戶。」他解釋著向我恭敬地伸出手來。

「哦,是嗎。」我點了點頭。我在這第40層的店裡來回踱著,試了試純香牌的,噴了點增美牌的,又灑了點預製清潔劑,心想如何才能避免那即將到來的「極刑」。

「咱們,」伯尼給了我足夠的時間滿足我的好奇心後說,「談一談《心臟與處女膜》——」

「這是什麼?」我揀起一個瓶子,故意拖延時問。「合成W護膚霜。嗯——『幫助消除疣』……可惜我沒有——」

「關於《心臟與處女膜》——」

「瞧,我正準備解釋一下呢,」我突然轉向我的控告人,這時我的心已經跳到了嗓子眼,各種噴霧劑熏得我暈暈乎乎的。

「有什麼好解釋的?」考先生努著下唇道。

「只是想告訴您我為什麼對它做了一些改動,而且——」

「聽著,我不想知道你為什麼改動它,以及你的腦袋裡都想了些什麼。我惟一想讓你做的就是完全按照你現正在做的做下去。」

「哦?可是我以為——」

「我原先也以為!」伯尼聳聳肩笑著說,「但是出版商喜歡。」

「什麼?」我著實吃了一驚,心想這會不會是維持會設下的又一個圈套。

「聽著,做生意就應該大度,知錯改錯。這是成功的關鍵。我知道我錯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

「其實很簡單。我告訴Z先生我要放棄你改寫的書之後他堅持讓我把它送到他的辦公室去。後來他把它給一位編輯送去,她一口氣把它讀完——她簡直愛不釋手——然後又讓同室的另外兩三個人讀了。他們當天下午就給Z先生回了電話,給與它一致的評價。」

「一致?」

「讚美!」

「讚美?」

「是他們讀過的最有趣的書。他們給它起名叫《色情加幽默》——儘管我對這一說法並不賞識。」

「當然不啦。」我厭惡地搖搖頭,表面上卻努力顯得很平靜。

「不過,你瞧,如果銷售……」伯尼笑了。

「如果瞧著……」鄙人真誠地應聲說。

「那倒是件好事。」

「應該是。」

「我特別高興。」伯尼說著隔著桌子緊緊抓住我的手。

「聽我說,不要謝我。」我不好意思地說,這時他仍抓著我不放。「這是您的書呀。」

「不對。」

「不對?」

「這是咱們的書。我已經決定在書皮上署上咱們兩人的名字。」

「嗯……您真是太慷慨了,」我搪塞地說,心裡打定主意不跟「心」或者處女膜或者二者的結合有任何公開的關係。「這是不是說我可以提前拿到我那一份?」我試探地說。

「當然啦。我希望咱們仍按原來的合同辦事。」考先生說,他的意思,很明確,是不可以。

「哦,」我有點失望地說:「算啦,我不能署名,」我搖了搖頭,「不能侵犯您作為該書真正作者的權利。我只不過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動。」我兩手向上伸,做了一個非常寬宏大量的姿勢。

「哦,我簡直無法形容有多麼高興,」伯尼興奮地說,「嘿,等等!我要給你一些東西讓你帶回去,」主任說著跳了起來。「來,跟我來,」他大聲說著朝通道走去,我伸著兩臂緊跟其後。「拿一些曇法絲下次去波多黎各時好用。」他說著從架子上抓了一把下來。「這兒還有歌林牙膏。還有這。再來點這。再來一點這……這……還有這……」他說。我們兩人跌跌撞撞地在通道間來回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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