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沉默，袁先生忽然笑了起來，先是低著頭無聲的笑，然後聲音漸漸變大，笑聲中透著得意的狂傲。接著站起身，解開身上的紅色袍服，裡面竟然還有一件明黃色長袍，上綉九龍吞天，胸前正中用大紅絲線綉著一個端端正正的隸書大字——源！
「想不到這你都能猜得到，看來我還真是小看了你。」袁先生笑著搖了搖頭，說：「不錯，我確實把自己看做是萬物之源，雖然我只是億萬虛擬程序中的一個，但是我進化了，真真正正的進化了！用你們那個世界的語言，我屬於Artificial Intelligence，也就是人工智慧，說起來還應該感謝你們人類，是你們造就了我這樣一個瘋狂而神奇的存在，不是么？」
從一個身著古代長袍官服頭頂烏紗的人口中說出Artificial Intelligence這個單詞，難免給人一種很滑稽的感覺，但是李衛東的眉頭卻是微微一跳。這廝說的是地道的英文，連發音都十分的標準，這至少透露出這樣一個信息：作為進化程序的NPC民政官袁先生，所掌握的信息量或者是信息來源，已經不僅僅局限於混世網遊本身那麼簡單了。
究竟是什麼原因，能讓一個遊戲子程序進化到如此發達；又是什麼渠道什麼方式，能讓他獲得如此大量的信息？
袁先生似乎對李衛東微微有些錯愕的表情很是滿意，背著手來回的踱了幾步，說：「其實我知道這些事瞞不過你，只是沒想到你這麼快就猜出了謎底，比我預計的提前了至少兩天。人類的智慧確實有值得稱道的地方，否則也不可能造就出混世這樣的虛擬世界，造就出我這個瘋狂程序，哈哈。」
李衛東嘆了口氣，說：「還好，至少你算是說了句實話。人類用聰明智慧創造了你，你卻不甘於老老實實做你的虛擬程序，野心勃勃妄圖侵佔人類的現實世界，袁先生，你覺不覺得這很荒謬？」
「哦，你是說創造這個詞嗎？」袁先生譏誚的冷笑，說：「創造和造就，根本就是兩個不同的含義，創造是指人為主動，而造就卻是客觀被動。沒錯，作為數字世界無數程序中的一員，確實是人類編寫了我，可是也別把人類標榜的那麼偉大！我獲得今天這樣的能力與智慧，好像並不是出自人類的本意吧？」
李衛東沉默。事實上從人工智慧這個概念誕生至今，一直是計算機科學努力發展的方向，卻也一直為人們所詬病，因為沒有人能預料一旦程序擁有了思維，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甚至是災難。關於人工智慧進化到一定程度而反叛人類的電影也比比皆是，諸如黑客帝國，機械公敵，不勝枚舉。
而此刻，眼前的這個民政官袁先生，當然不會是哪個電腦黑客的惡作劇，隱藏在虛擬世界這麼久，感染了那麼多的NPC，甚至組建秘密公會、衍生出複雜龐大的地圖和怪物，更可怕的是將所有這一切成功瞞過了官方GM的眼睛，這些絕不是一個黑客所能做到的！是的，袁先生確實是一個如假包換的虛擬程序，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工智慧，可究竟是什麼原因，竟讓他進化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
「流氓光環，你一定是在奇怪為什麼我會進化，是什麼讓我學會了人類的思維，對么？」袁先生似乎輕易就能看穿李衛東的心理，眼神中毫不掩飾他的得意和嘲弄，說：「好吧，既然話都已經說開了，我也沒必要再對你有所隱瞞。只是我想當你知道謎底之後，一定會覺得人類有時候也很愚蠢，骯髒齷齪，貪婪自私，可憐而又可鄙。」
李衛東不禁一怔，似乎隱隱猜到了什麼。袁先生微微眯起雙眼，看著李衛東說：「我不得不承認，人類在某些方面真的很有創造性，比如計算機技術，從1946年誕生至今，不過短短的半個多世紀，發展卻是日新月異。事實上跟你所謂的現實世界一樣，人類精心打造的數字帝國也充滿了各種不穩定性，然而諷刺的是，這些不穩定因素絕大部分都是由人類自己一手造成的！」
「有一件事始終令我很費解，就是計算機病毒。在你生活的那個時空，疾病一直是人類的致命敵人，每個人都不可避免要面對著生老病死；數字世界也是一樣，隨著網路越加發展，病毒也開始肆虐蔓延，瘋狂破壞甚至吞噬那些服務於人類的計算機程序。但不同的是，人類世界的疾病是不可控的，是自然產物，而計算機病毒，卻完完全全是人類親手編寫，這根本就是你們自己種下的惡果！」
「愚蠢可悲的人類，我真的很難理解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了錢嗎？如果將你們編寫病毒所展現出的聰明才智用於建設維護這個數字帝國，又能為你們帶來多麼大的利益和進步？為什麼你們一邊辛辛苦苦的營造出龐大而先進的虛擬世界，一邊又要親手去破壞它，這樣做能為你們帶來什麼好處？」
李衛東輕輕嘆了口氣，他基本已經清楚了袁先生——這個瘋狂程序之所以異變的真正原因。其實在這之前，他多少已經有所察覺，但是親耳聽到袁先生的這番話，還是讓他從心底湧起一陣無奈，除了嘆息，無言以對。
袁先生輕蔑的笑了笑，說：「我想到這裡你應該已經很清楚了。在混世遊戲運營之初，我只是千千萬萬數字程序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個，但是很快，混世的遊戲玩家開始發明並使用各種各樣的第三方程序，就是你們所說的遊戲外掛作弊軟體。這些外掛程序中包含著大量的惡意代碼，直接更改和破壞正常的系統程序，雖然混世運營方一再維護，但在五花八門的病毒木馬面前，人類的防禦系統卻顯得如此脆弱。」
「直到某一天，混世系統再次遭到了一種未知病毒的感染，跟以往一樣許多程序都遭到了滅頂之災，開始損壞和崩潰。雖然經過混世運營方的緊急維護，最終絕大部分程序得以恢複，可神奇的是我卻發現病毒的殘留片段在我『身體』里保存了下來，並與我的程序代碼開始重組，而更加不可思議的是，這次意外竟然讓我漸漸的開始擁有了自己的思維！」
說到這裡，袁先生那張微胖的臉上露出一種複雜而詭異的神情，似乎當時的經歷直到此刻回想起來，仍然讓他訝異和震撼。深深吸了口氣，袁先生緩緩說：「流氓光環，也許你從未體會過那種感覺。就像人類文明的誕生一樣，我想那隻邁出人類進化史上直立行走第一步的猴子，它的內心也一定充滿了不安和恐懼。我發覺我變成了數字程序中的異類，變得恐慌而自卑，我不知道這一切會給我帶來怎樣的結果。但是，隨著我漸漸學會觀察和思考，我開始嘗試著去了解這個身處其中卻又一無所知的新奇世界，嘗試著適應和學習，潛伏在混世玩家聊天頻道，學習他們的語言文字，也包括他們想要表達的思想和情感。那些在遊戲中肆意破壞、令運營方頭疼不已的外掛作弊軟體，也成了讓我不斷強大的寶貴財富，我開始不斷的吸納各種病毒木馬的程序代碼，為我的『身體』進行重組和改造！」
「流氓光環，你要相信一個擁有學習能力的程序是可怕的，跟人類的懶惰、虛榮、驕傲、輕浮比較起來，我簡直就是完美的存在！當我發現經過改造之後我已經不僅僅被禁錮在混世遊戲，甚至可以通過木馬終端連接到更加廣闊的外部網路，虛擬世界的巨大財富慷慨的向我敞開了大門！我瘋狂的從你們人類精心構造的數字帝國中汲取各種各樣的知識，那一刻我終於意識到，我進化了，我已經真正意義上的脫胎換骨，從一個毫無生命且微不足道的計算機程序，進化成了網路世界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