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後事

忘了,忘了吧,抹去了一切,遮蓋了一切──白雪說,那是很久以前,再也不能重現,再也不能折磨你,一切都杳無痕迹..你的願望實現了,你安全了,隱藏起來了,得到安寧──自由了。

──《日記》

1921年

在1923年的新年慶典上,哈羅德?比切姆被封為爵士,以表彰他在紐西蘭自治領金融方面的貢獻。接著傳來他那有名的女兒去世的消息,幾個星期以後,他公開承認商業對藝術負有義不容辭的責任。2月7日的《自治領》報說「昨天哈羅德?比切姆爵士捐贈一筆價值5000至6000英鎊的地產,以贊助創建惠靈頓國家美術畫廊。」那是位於市內費茨霍伯特區的房子,是凱瑟琳在紐西蘭最後一個家,也是她最後一個真正的家。在給內務部長的信中,哈羅德爵土說他原來打算把它留待自己死後遺贈,「但是,最近我決定活著時就這樣做。」他做此決定時,心中似乎確實想到了凱瑟琳,信中還提到他希望在年輕的一代人中建立一種對「最好最真實形式」的藝術的熱愛,幾個月以後,他的合伙人沃特?納森去世了,伯拉廷公司賣了15萬英鎊,他後來給了特恩比爾圖書館200英鎊,讓它能購買她著作的第一版本。他共給過凱瑟琳?曼斯菲爾德2600英鎊生活費,她自己的不動產,除了個人財產外,共計232英鎊。

葬禮以後,默里和埃達懷著悲傷的心情回到英格蘭。默里不久就邀請埃達去蘇塞克斯幫助他整理凱瑟琳的文件,給早期的手稿註明日期。他在給奧特琳的回信中寫道:「現在我唯一關心的事情是她必須獲得自己應有的地位,讓人們承認她是我們這個時代最了不起的作家,具有最美好的靈魂。」因為布雷特對埃達參與這項工作非常不滿,默里為埃達作了有力的辯護。實際上布雷特希望凱瑟琳去世後自己能嫁給默里,而早在2月1日,他就不得不告訴她必須立即打消這個念頭。布雷特自己各方面都已感到非常沮喪,不能忍受看見這個「大海豚一樣的女人」來處理凱瑟琳的東西,把她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她給默里寄去一封信,他的回信是這樣的:親愛的布雷特:收到你的來信,坦率地說我不喜歡它,不喜歡你說的那些影射埃達的話。

你不該這樣,這不值得..你的信完全錯了,有些含沙射影的話令人難忍,你沒有權力說「埃達折磨凱瑟琳」,你以為自己就從來沒有使凱瑟琳痛苦嗎?

或者我自己,因為同樣的原因?「她那樣不敏感」,真的嗎?如果你沒見到,就不能這樣說,你還要等待很久..相信我,你對埃達的態度必須完全改變,真正改變,連很拔掉,再重新種植,然後才會懷有善意。這種簡單地履行職責,糾正你與一位像你一樣熱愛忠於凱瑟琳的同胞的關係,維吉尼亞的同情或任何別的事情怎能與之相比呢?為什麼要對她採取這種居高臨下的態度,這種道地中學生的派頭?真的,你想如果她真是那樣,凱瑟琳會依賴她20年嗎?

默里並不常常用這種激動的語氣寫信,實際上這種語氣流露了他自己完全失去平衡的心情。默里絕望情緒造成的另一個後果是他忘了支付凱瑟琳葬禮的費用,以至她死後仍不能停止流浪。1929年,一紐西蘭崇拜者發現她的墓並不在永久地帶,而被移到了可以再次使用的貧民墓地,於是通知了哈羅德?比切姆,他責令英國女婿查理?倫肖去艾泣處理這件事,墳墓再次遷移。

今天離此一兩米之遙一個醒目的地方安息著格吉夫和他的家人,因此有朋友近在身旁。

1923年默里出版了《鴿巢和其他故事》,接著是《詩集》,然後是《幼稚的故事》,1927年是《凱瑟琳?曼斯菲爾德日記》的初版,這本《日記》30年來一直使凱瑟琳保持完美的形象,1930年的《書信集》在編輯時也出於需要加以修飾,刪去了許多對朋友和作家同行不客氣的評論,因此展現在公眾面前的凱瑟琳的形象符合默里心中「十全十美」的凱瑟琳,而不符合比切姆的實質。在英國,對它的稱讚漸漸變為尷尬,人們感到默里利用了亡妻的工作,而在法國引起的卻是近似於狂熱的崇拜。

同時,默里創辦了《兄弟》雜誌,擁有近15000名讀者,但是因為在其中為凱瑟琳灑下了過多的眼淚,他耗費了自己的精力,而巨受到勞倫斯和赫胥黎在自己廣為流傳的小說中毫不留情的嘲諷。到了40年代,他在英格蘭不得人心至深,掩蓋了她和他自己作品的價值;「英國的契訶夫」這麼一種概念漸漸地在人們心中扎了根,很長一段時間評論家和傳記作家都不可能避免這種影響。

現在她已獲得了自然的死亡──度過了那個通常伴隨著位備受推崇的作家去世而至的冷淡階段,如今可以從頭開始,讓她的作品的真實性受到重視。

克里斯托夫?馬洛①28歲時死於酒店毆鬥,如果莎士比亞也是那個時候被人刺死,我們就只能發現他不過是伊麗莎白時代有點抒情才能的小劇作家;凱瑟琳死時34歲,如果維吉尼亞?吳爾夫在這個年齡投水自殺,我們就只知道她寫過一個《遠航》,別無其他;她不會讀到《園會》,也寫不出《戴洛威太太》,現代評論似乎也就不會有足夠的資料可供研究潛在能力和縱向模仿。

伊莉莎白?鮑恩②1960年在一段引人注目的引言中稱凱瑟琳為「我們早逝的同輩人」。她1911年與默里初次相遇時就已經患有肺病,在班達爾時寫下的《蘆薈》中可能就留有疾病的痕迹;而從1917年開始所有她的藝術都像濟慈或斯梯芬?克萊恩③的藝術一樣受死亡將臨的影響。我們沒有理由詢問如果她能活下來會怎樣,問題本身從哲學上來看就是荒謬的,但人們能夠探討一下如果她能拖得更長一些的話會發生什麼──例如長得足夠寫完那本己構思好了的書──只需安靜地呆在小木屋裡,有她自己清晰的語言,書目題綱和開頭都已擬就,形成一個那本書將具有的概念並非不可能。

默里曾經說過新主觀主義小說家,例如喬伊斯和普魯斯特等人,似乎嘗試「專門表現真實」,而契訶夫和凱瑟琳?曼斯菲爾德這一類作家則追求「一種與真實一致的藝術」。到了1921年她確實不再有那個雜念,不再有任何躋①克里斯托夫?馬洛(1564~1593),英國詩人、劇作家,對莎士比亞等人的戲劇創作有一定影響。──譯註②伊莉莎白?鮑恩(1899~1973),英國女小說家,主要作品有《去年九月》《魔鬼情人》《圖景和會話》等。──譯註③斯梯芬?克萊恩(1871~1900),美國小說家,代表作有《海上扁舟》《梅季》等。──譯註身於當時那時尚知識界的願望。她夭折的書本來也許會在現代作品中佔一席之地,近似於莫里斯?拉威爾①的音樂在現代音樂中的地位:無暇疵的聽覺,使用現有音調的絕妙技巧,直黨的古典風格及其結構、規模和清晰鮮明的輪廓,這一切都適於這種比較。因此,我們有了一個沒有寫《達菲尼與克羅埃》的拉威爾,並不因為她採用的形式似乎缺乏重量而被視為一個平庸的作曲家,再說她也不是能夠被忽視的平庸之輩。

與作品密切相關的生活的道德內涵較難評價,我們怎麼能評價這麼一個生活中常用欺騙手段的人對藝術真誠的追求呢?我們必須探尋生活中難以捉摸的諷刺性,最後,還是讓這種諷刺選擇凱瑟琳富有同情心的敵人弗麗達從康沃爾寫的信──她仍然戴著弗麗達的戒指,「貼近骨頭的燦爛黃金手飾」──來作結束語「她必須變得簡單、就像我們大家都將學會的那樣,但是我的確愛她,雖然她撒謊,但她同時也比別人更了解真實,竭力不讓我們看見過多的醜惡事物。」

①莫里斯?拉威爾(1875~1937),法國作曲家。他的代表作除本書提到的《達菲尼與克羅埃)之外,還有《水之遊戲》《夜之幽靈》《波萊羅》等。──譯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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