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戰勝個人-1

我們在生活中真正接受的一切都發生了變化,因此苦難必須變成愛情。

這是不可思議的,這是我必須做的事情。我必須超越那個我失望的個人愛情,達到意義更為廣泛的愛情,必須把我給他的情感給予整個人生。

—《日記》

1920年12月19日

如果1918年去班達爾是一個錯誤,那麼去戰後的義大利則是另一個錯誤。凱瑟琳「天主教的表親」——實際上是非親非故的富勒頓小姐——使她擺脫了那個處境,希望她能恢複健康,能使她皈依她們的信仰。她們兩方面都難以成功,但是她們的關心和支持給了她力量,使她能夠開始勇敢地孤軍奮戰,藉助她們不能理解的方式,發揮自己全新的既是宗教性又是創造性的才能,她的敵人是絕望——默里用到這個陰暗的字眼時她非常痛恨,而她對付絕望的上策是她對外面世界的熱愛,以及創作可與之相比的完美藝術品的熱情。在芒通度過的這一年內,作為戀愛中的婦女,凱瑟琳嘗試寫作的東西包含了她個人的命運以及另一更廣泛的內容,即超越了個人作為戰後藝術家的內容。也許當她獨自呆在洛爾的旅館時,就開始想到自己的死亡,至少是第一次將此想法記述下來。在那兒的一個多星期內,她寫作《已婚男人的故事》,同時也感到可以「在狂熱的工作中忘卻憂鬱」。但是,接著在那封給默里、但未寄出的信中,她描繪了獨自度過的焦慮不安的夜晚,她長時間地坐著凝視地板,獨自想著自己一定會死,正在走向死亡。

那個未完成的故事耗盡了她的精力,使她重新陷入絕望或瘋狂狀態。她回到倫敦,求助於所謂的居家治療,《序曲》的出版並未獲得預期的稱讚,接著《雅典娜神廟》又使她累得筋疲力荊在別墅經過孤獨、高熱和懷疑的可怕危機,她才寫了《沒有脾氣的男人》,打破了沉寂,重新獲得一些生活信念。然後她通過邊境,到達芒通療養院。

1920年1月27日,她在小小的袖珍日記本上塗寫了一則日記,勉強可辨認出來,似乎如下:1月27日。給我做按摩的那個女人其實並不怎麼樣。我在這兒的生活很古怪,我喜歡我那空氣流通的大房間,但工作太困難了。我內心深處感到非常沮喪,但是我仍然思考著我的哲學——即個人的失敗。

她這段話是什麼意思?是「個人被戰勝」,還是要去戰勝什麼?

要探討這個問題,就必須同時考慮她的宗教困惑,她的藝術追求,她同默里、勞倫斯、她父親以及她「天主教表親」的各種關係。

當她寫那些話時,心裡肯定想到了勞倫斯,正是他在康沃爾時指責過默里和凱瑟琳對「個人」的依賴——那也是《戀愛中的婦女》的一個主題。她「表親」勸說她來芒通,意在使她的思想轉向她們的教會,她們意識到她的問題與宗教有部分關係,而她們沒有意識到的是她解決的方法不是順從,而是創造。

默里是她丈夫,完全能支持她將藝術視作拯救自己的方式的信念,她只能對他一人談到戰爭帶來的「悲劇性認識」,談到對「戰後小說」的要求,她沒有對任何別的人談到過衝出廣闊無垠的大沙漠,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然而默里過分熱衷於「絕望」這個詞,而她雖然對此深有體會,卻不止一次告訴他不能使用這個詞,他不能有個人色彩,必須衝出去,有時在他的評論文章中,他談到「我」或「我們」所遇見的事情,但是她覺得對於評論家來說,「我」和「我們」是多餘的,如果一定要使用這兩個詞,他應該去寫詩或故事。

如果要說你的時代,儘管說,但不要說「我為這一代人說話」,因為那樣你的呼喊就失去了力量,如果你知道自己是在曠野里呼喊的聲音,儘管呼喊,但是不要說「我是曠野中呼喊的聲音」。

1月29日,凱瑟琳從默里那兒收到一封「極端自私自利的信」;那天她絕望的海灣又颳起了一陣狂風。實際上很難理解這封信有什麼可指責之處,此信引起的對他的攻擊在他看來很不公平,然而作為一個戀愛中的婦女,她似乎不應該受到接踵而來的打擊。

她原來以為告訴了默里赫米塔療養院收費昂貴後,他會立即電匯10英鎊,但是他沒有,事實上他已把所有的錢都寄給她了,已經「掏空了腰包」,要到下次發薪時才有錢。而她並不了解情況,給他送去一封最後通牒,要求他每月為她在療養院的費用提供10英鎊,她在日記本中寫道:「晚上,舊日卡西塔的感覺,像發瘋一般,似乎聽見聲音話語,出現幻景。」

恰好此時(1920年2月7日)她收到勞倫斯寄自卡普里①的信,惡毒地辱罵她,似乎就此結束了他們曾那樣珍視的友情,兩件使她惱火的事似乎湊巧同時發生。此時默里給她寄去20英鎊,解釋了為什麼不能早些寄去。但是「該死的20英鎊」,她怒喊道:「我需要愛與理解」,難道這些也用完了,要到2月1日才有嗎?同一頁信紙寫滿了下面的話:我還想說一件事,今天勞倫斯給我寫了一封信,他詛咒我,侮辱我,說「我詛咒你,你這癆病鬼讓我討厭——義大利人不信任你,做得對」,以及一大堆諸如此類的話。現在我求求你,如果你的確是我的丈夫,不要再在刊物上為他說好話吹捧他,自尊一點。在同一封信中他還說他對你最終的看法是你是「一個骯髒的爬蟲」。那麼,自尊一點,請不要饒恕他。

勞倫斯的信還說到「你是一個該死的爬蟲——我希望你死」沒有人能解釋勞倫斯為什麼這樣做,為什麼挑選這個時候。默里拒絕將他的小說《阿道夫》刊登在《雅典娜神廟》上似乎不足以解釋這一切仇恨情緒。顯然凱瑟琳因為近來深感痛苦,給勞倫斯寫過信,也許是一封表示信任的信,像她1915年從班達爾寫給他的一樣。但是儘管考慮到他因肺病引起的狂怒,為什麼他會用如此狂暴的語言來指責她呢?也許可在《普魯士軍官》《戀愛中的婦女》未發表的前言以及在康沃爾時默里天真地拒絕勞倫斯的親近等中找到解釋。故事裡那軍官心中什麼東西「可怕地崩潰了,他討厭去觸摸通訊兵大腿上的青痕」等等,軍官如果沒有遇見那女孩子會怎麼樣?——「你這個該死的爬蟲,我巴不得你死」。

①義大利一島嶼。——譯註

第二天富勒頓小姐坐馬車來看她,知道她已開始討厭這個地方:來去端食物托盤的聲音,房門的開關聲。喝茶時她說:「親愛的,我們想讓你來與我們同住,那兒非常安靜,你如果願意,可以整天一人呆著..你會好起來的」。然後,又笑著說:「上帝把你送到我們身邊,但願上帝讓我們治好你的玻」凱瑟琳把這告訴默里,問道「她們為什麼要這樣做?」顯然她知道得很清楚,她在日記中寫道:「我第一次想到也許我應該加入天主教會,我必須有個信仰。」

在給默里的信中,暴風雨平息了,他把她的一本故事集賣給了康斯坦布爾出版社,得到了預付的40英鎊,替她買了一件大衣補償丟失的那件;他發誓下次看見勞倫斯一定要揍他一頓。默里的信在凱瑟琳的信中激起了極其原始的女性的共鳴,她回信說,她喜歡自己的男人,有時也不妨做一回手拿大棒的穴居人。因此,經過所有這一切以後,她更愛他了,「愛著你,我不能面對孤寂——沙漠上持續開出鮮花——花朵持續向著陽光」。

凱瑟琳不久就搬進了「鮮花別墅」,享受表親們的盛情款待以及奢侈的生活,她在那兒一直呆到4月,埃達在附近的另一家療養院找了個工作(城裡住滿了英國的疑病症患者),通常在晚上來看她。

從鮮花別墅寄來的信沒有其他信那麼自然,有些做作。顯然富勒頓和比切姆小姐的確希望她們的年輕朋友能夠痊癒,但也希望她能皈依天主教。在接受她們盛情款待和禮物的同時,她接受了一個虛假的位置,這種不真實性在信中流露出來了。

一天,在陽台上喝完咖啡和甜酒後,她們帶她乘車去拉特比附近的山上兜風,晚上埃達收到了一張語氣極其不自然的字條,凱瑟琳說下午躺在山上時,她知道有個上帝存在,總有一天她將「成為羅馬天主教徒」。後來,埃達被禁止提到這張字條,甚至不許提到這回事。

兩星期後的聖約瑟夫日①,富勒頓小姐題贈給凱瑟琳一本皮面精裝的《仿效基督》,卻未收到預期的效果,頁邊上的一處批語表明第五章的開頭幾句話使她退縮了:「生活於一種順從的狀態中,服從尊長,不自作主張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在這些話邊上凱瑟琳寫道:「胡說八道」。默里不久就知道了她對天主教的「個人神性」不感興趣。

在卡西塔的陽台上有一天她寫道:「我不想要一個上帝來稱讚或請求,而是要讓他分享我的意念。今天下午看著雨後的報春花,我不想要任何人『手舞足蹈』,我只想感到他們也看到了。」

事實上還有一個新的問題,此時她寫的信中對它緘口不言,因為她感到非常羞愧。凱瑟琳同兩位表親呆在一起時,得知她父親覺得她其實無權享有他給予的生活費,她該由丈夫養活,哈爾每年為她花一大筆錢實在是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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