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1918年,在班達爾

萬能的父親、至高無上的主,

給了我們,你的孩子心、肺和肝臟;

既然你賜與我美妙的語言才能,

就不要傾聽我對肺的抱怨與不滿。

——「寫於陌生之地的詩」

1918年2月

1917年夏末,「兩老虎」一直憧憬著戰爭結束後兩人可以安靜地住在一所可愛的村舍里,成為傑出的作家——終於結婚了(離婚案即將結束),擺脫了過去所有的壓力,一心從事文學,那會是沒有一切不如意之處的蘭克頓小屋,除了維吉尼亞以外,布盧姆斯伯里沒有任何人能夠跨迸門檻一步,不能再把凱瑟琳的名字扯進他們自己的閑話中去嘲笑。他倆將會有一個小兒子——別人可以照料他——他們將閱讀華茲華斯和柯勒律治。從燃燒的秋葉中冒出縷縷輕煙,他倆將在各自的房間里寫出自己最好的作品。默里給他讀中學的弟弟(亞瑟,後來叫理查)寫信時首次描繪了這麼一隔前景。亞瑟此時己在鄉村,他根據哥哥的安排在佳星頓工作,便於自己淋巴結核手術後的康復;以後靠傑克的資助,他將在藝術和設計中心學校學習印刷術。1917年9月,默里給他寫信談到戰後他們三人將會找到「可愛的舊村舍,6英尺厚的牆壁,果園,草地,附近還有許多很好的農屋」。他們可以將最好的糧倉改成書店,理查可以照看花園,製作黃油,他們三人(千萬別泄密)「將一起成為非常有名的人物!」

這個夢中的農莊後來叫做「蒼鷺」,以紀念凱瑟琳的弟弟。默里的描述有些自我嘲諷的意味,是特意迷惑克萊夫?貝爾,然而夢想卻是認真的,他們都相信過去的好時光在戰後還會回來,目前兩人都努力工作著。

默里工作過於疲勞,11月他病倒了,克洛夫-希爾再次警告他說他可能會患肺結核(這種疾病當時在英國每周奪去1000人的生命),建議他請病假休息,因此凱瑟琳寫信給莫瑞爾夫人詢問是否能讓他們住到農莊上去,「他的一側肺有些受感染,但主要的問題是發熱,精疲力竭——經過那些可怕的壓抑和勞累後的崩潰。」

此時她自己感覺很好,這一年唯一的病痛是那該死的「風濕脖,沒有跡象表明她知道自己的肺也受到侵蝕。更為異乎尋常的是僅僅幾個星期前她還翻譯了阿爾豐斯?都德①的故事《塞甘先生的山羊》,發表在《新時代》上。

這是普羅旺斯②的告誡性的故事,意在讓小孩重視自己的家。故事是書信體,寫給一位15世紀的法國詩人,他情願過貧病交加的生活,而不願選擇安逸舒適。很好,都德說,連塞甘先生的山羊也渴望自由;它掙斷繩索,跑上山去,遇見了狼,搏鬥了一晚,直至天亮。

「終於等到了」,這可憐的傢伙說,它等待著黎明的到來,自己可以死去,它躺倒在地上,身上白色可愛的毛皮血跡斑斑..,狼撲到小羊身上把①法國南方地名。——譯註①阿爾豐斯?都德(1840~1897),法國作家,以短篇小說及描寫法國南方風光的散文故事聞名於世。他的最著名的作品是《最後一課》,並被編入許多國家的中小學語文教材。——譯註②法國東南部省名。——譯註它吃掉了。

無論如何,凱瑟琳——她自己不久就將因病前往法國,在這戰爭期間——發現了這篇普羅旺斯故事,就將其翻譯發表,而在塞甘先生的羊身上看不見自己的影子是不可能的。翻譯並非她的習慣,這是她發表過的唯一作品,顯然也屬於對命運的奇怪的預測之類。自從青少年時代起,她就一直追尋著這種命運,她知道代價。她在山中的自由就是她的藝術。

默里於11月24日去了佳星頓,當然住在大宅第內,他們決定再也不分開住,管他皇家訟監會怎麼說。默里「白天出去找房子,晚上寫作」,這使凱瑟琳很不高興。

於是她冒著寒冷下鄉去度周末,在乘馬車去車站的路上,她著涼了,只好回到切爾西卧床休息,不久就病倒了,「胸膜炎」又犯了。一位鄰居請來了英格醫生(也是紐西蘭人),他說必須卧床,她告訴了默里,又說「我仍然覺得極度興奮,實際上我根本就睡不著,心情激動地躺著。」

默里進城來,放棄了在佳星頓度聖誕節。英格醫生說凱瑟琳必須避開在英國過冬,他建議去法國南部(這樣也能避免危及離婚訴訟案),因此決定讓埃達陪同前往,幫助凱瑟琳安頓下來,因為她有醫學證書。默里和埃達去弄護照,這個消息被當作笑話告訴了莫瑞爾夫人,然而隱藏在笑話後的是恐懼,因為英格醫生不久就說在凱瑟琳的右肺上有一個「斑點」,當務之急是去曬太陽,此時如果她自己重視的話,還是很可能得救的。

這消息也引來了家庭的幫助,凱瑟琳的姐姐徹迪在印度成了寡婦,現在倫敦戰爭登記部工作,她同貝爾姨母一起乘車來探望,帶來了許多當時難以弄到的食物。貝爾姨母(她自己也患過肺結核)想把凱瑟琳帶到她鄉間的居所去,舒舒服服地——「穿著皮衣服,乘汽車四處兜風」——然而英格醫生說不行,她必須安安靜靜地呆在原地。因此聖誕節沒有舉行晚會,凱瑟琳告訴默里,貝爾姨母的禮物是「一件巨大的蘋果綠色絲綢棉袍..三個懷了孩子的凱瑟琳也能塞進去」,只好拿去調換。

到了元旦,凱瑟琳覺得身體好了一些,能去佳星頓見見默里,在旅行前稍事休息。回到倫敦後,他們得知埃達沒有拿到擴照,不能陪同出國,也許此時應該放棄整個計畫,但他們不顧戰爭的威脅,還是照原計畫行事。星期天下午他倆在默里的住處做愛,星期一(1918年1月7日凱瑟琳一人從滑鐵盧①啟程,戴了一雙漂亮的新皮手籠。她4月份再回來結婚,多麼令人快樂!

默里必須記住把她的信和電報送給「波登太太」——這是她那可惡的護照上的名字。

到達勒阿弗爾②時,天正下著暴風雪,她描寫了風雪的美景。她感到胸口熾熱,像個「熨斗」。尺管去巴黎的火車沒有暖氣,雪花從一扇破裂的窗戶飄進來,佔據她頭腦的念頭還是描寫這一情景。然後她乘車經過楓丹白露去米迪③,同車廂兩位身著黑色衣服的太太說那是肺病患者送命的地方;然後又是從馬賽至班達爾的可怕旅行,車上擠滿了情緒惡劣的傷兵,幾天以後,默里、莫瑞爾夫人和J.D,弗格森都收到了有關這些士兵的有趣描寫。危險或痛苦常常是熾熱燃燒的刺激寫作的因素。

①倫敦火車站名。——譯註

②法國北部海港城市,位於塞納河口。——譯註③法國地名,在巴黎以南。——譯註當然旅行必須付出代價,抵達班達爾後,凱瑟琳告訴默里她覺得自己像「一隻掉進牛奶罐中後再撈出來的蒼蠅,仍然濕乎乎,淹得半死,不能開始修飾自己。」

在里維格旅館住的都是新人,一位陌生的女人一面向她打招呼,一面用一張餐巾紙擦著嘴,沒人知道她預訂房間的事。旅館沒有暖氣,價格比過去更貴,城裡面熟悉的店鋪也變了,現在沒人認識她。海灣內停泊著一艘驅逐艦,兩艘潛艇——「到處都是黑人士兵」。香煙也買不到,直到一位潛艇艦長給了她一些自製香煙。棕櫚樹下有糞便。這是凱瑟琳第一次真正體會到戰爭給歐洲帶來的後果,雖然這種體驗來得太晚了些,英格蘭只略知一二而已。

分開4個月後所寫的90多封信,佔了凱瑟琳寫給默里所有信件中的五分之一,其中可以找到她最有勇氣的話,最冷酷無情,最絕望的話;有些信充溢著愛情,不僅是對默里(那位高加索女僕朱麗亞也令人不能忘懷),有些則流露出冰冷的仇恨;匆匆從寒熱的一個極端跑向另一個極端。

她對法國的第一個反應——途經巴黎時——是承認自己對它的熱愛(「因為我從未感到漠不關心」),然而第三個星期她又在筆記本中寫道自己討厭法國,又開始寫一篇故事,進一步抒發這種感覺。她自己感到了與勞倫斯相似的情景,不能控制狂怒的情緒,而且開始怨恨莫瑞爾夫人,雖然她送的一條貴重的披中現在正給她夜間禦寒。

她不想讓默里為任何壞消息擔憂的決定落空了,因為她再沒有別人能夠傾訴。他開始採取行動儘力幫助。他倆在卡奔塔利①有一位交情一般的相識,雷吉娜?喬夫諾,她丈夫是位醫生,現在擔任市長,默里給她寫了封信,她出乎意料之外地去看望凱瑟琳,經過旅途勞頓,1月28日在她那兒呆了一晚。

她狂熱地愛好濟慈,這使她成為一個討厭的客人。默里還告訴了埃達有關凱瑟琳的狀況,她又試了一次,想弄到旅行護照。

喬夫諾太太在那兒時,凱瑟琳寫道:「我左邊肺部疼個不停,就像一塊可怕的燒傷。」但是「不要讓萊斯利來」。「我能忍受,如果情況糟糕的話,我會告訴喬夫諾」。第二天她承認「的確,我病得厲害」,她進城去買了一根橡皮頭的手杖支撐著走路。

疼痛和焦慮不但沒有妨礙工作,還產生了相反的效果,她開始寫一篇作品,但不了了之,「乏味冗長,丟失了」。然而接著,在1月底,剛剛對法國人的性行為發了一通議論,就開始寫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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