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我們走到汽車旁邊站著。有好幾分鐘誰也沒有出聲。朱利安上校把煙盒遞過來,挨個向大家敬煙。費弗爾臉色灰白,看來方才的消息對他打擊不輕。我注意到他捏著火柴的手在不住地顫抖。那個流浪藝人停下手裡的風琴,手捧帽子,拄著拐杖朝我們走來。

邁克西姆給了他兩個先令。接著,他又回到風琴旁,奏起另一支曲子。教堂大鳴鐘敲了六下。費弗爾開始說話了,臉上依然沒有一點兒血色,佯裝無所謂的口吻也掩不住內心的膽怯。他垂著眼睛沒朝誰望,只顧瞅著手裡的煙捲,同時還不住地在指縫間轉動著它。

「有誰知道,」他說,「癌這玩意兒傳染不傳染?」

沒人答理他。朱利安上校聳聳肩。

「我做夢也沒想到過,」費弗爾前言不搭後語地說。「她瞞得好緊,甚至對丹尼也不透口風。這事他媽的實在駭人,是不是?誰也不會把這件事兒同呂蓓卡聯繫在一起的。

你們幾位想不想去喝一杯?這事兒我完全估計錯啦,錯了就承認,我可不在乎。癌症!哦,我的老天!「

他斜靠在汽車車身上,雙手遮住眼睛。「叫那個搖風琴的混蛋滾開,」他說。「那鬼聲音實在叫人受不了。」

「要是我們自己走開不更省事?」邁克西姆說。「你可開得了自己的車?要不就讓朱利安替你開?」

「讓我歇一會兒。」費弗爾咕噥著說。「我會恢複過來的。你不明白,這件事真他媽的像當頭一捧。」

「喂,看在上帝面上,振作起來,」朱利安上校說。「要是您想喝一杯,就回到屋裡向貝克要去。我想他一定知道怎麼治療驚厥症。別在大街上出洋相。」

「噢,你們神氣了,沒事了,」費弗爾站直身子,望著朱利安上校和邁克西姆。

「你們再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邁克西姆現在佔了上風,不是嗎?而你則算是找到了呂蓓卡自殺的動機。只要你開一下尊口,貝克就會分文不取把白紙黑字的證詞給你送上門來。由於出了這番力,你就可以每周到曼陀麗美餐一頓,沾沾自喜。不用說,邁克斯生下第一個娃娃還會請你當教父。」

「我們是不是上車走吧?」朱利安對邁克西姆說。「我們可以邊走邊作下一步的打算。」

邁克西姆打開車門,朱利安上校鑽了進去。我在前面的老位子上坐定。費弗爾仍然靠在他那輛車的車身上,沒有動彈。「奉勸你還是直接回你的住處,上床去睡一覺,」朱利安上校不客氣地說。「開車時慢著點,要不然,你會發現自己因撞死了人而坐班房的。以後你我再不會見面了,所以還是趁現在提醒你一句:我作為一個行政官,手裡還有那麼點權力。你要是以後再在克里斯或者本地區露面,就會嘗到那點權力的厲害。敲詐勒索可不是什麼好行當,費弗爾先生。我們這一帶的人知道該怎麼對付訛詐,儘管在你看來這或許有點新鮮。」

費弗爾的目光緊緊盯著邁克西姆。他的臉色已不像剛才那樣灰白。嘴角又浮起那種眼熟的、叫人討厭的微笑。「不錯,這次你交了好運,邁克斯,是嗎?」他慢悠悠地說。

「你以為你贏了,是不?要知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再說我也不會放過你的,不過是以另外一種方式……」

邁克西姆一邊把車發動起來,一邊問:「你還有什麼別的要說嗎?要是有話,最好還是趁現在說。」

「不,」費弗爾說。「沒什麼要說了,我不想耽擱你們。請便吧。」他退到人行道上,嘴角仍掛著那絲隱笑。汽車開動了,在拐彎時,我回頭一望,看見他站在原地盯著我們瞧。他朝我們揮揮手,還哈哈笑著。

汽車向前疾駛,大家都沉默著。過了一會兒,利朱安上校才開口說話:「他已經沒門啦。他那麼笑著揮手,無非是虛張聲勢的花招。這些傢伙全是一路貨。他現在沒有一丁點兒可以起訴的理由。貝克的證詞足以駁得他啞口無言。」

邁克西姆沒作聲。我打眼角瞅了他一眼,看不出他臉上有什麼表示。「我始終覺得,解決問題的關鍵就在貝克身上,」朱利安上校說。「那麼偷偷摸摸地約大夫看病,甚至對丹弗斯太太也要瞞著。你瞧,她自己也早有懷疑,知道自己得了什麼暗疾。當然,這是種可怕的毛病,非常可怕,足以讓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嚇昏頭。」

汽車沿著筆直的公路繼續向前。電線杆、長途汽車、敞篷賽車、相互間隔一定距離的帶新辟花園的小型別墅,在我眼前紛紛閃過,在我腦子裡交織成一幅幅畢生難忘的圖案。

「我看你從來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吧,德溫特?」朱利安上校說。

「沒有,」邁克西姆說。「沒有想到。」

「當然羅,有些人對這東西懷有一種病態的恐懼,」朱利安上校說。「尤其是婦女。

你妻子想必就是這樣。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這個。她沒有勇氣面對病痛的折磨。

不管怎麼說,她總算免受了那一番話罪。「

「哦,」邁克西姆說。

「我想,假使我在克里斯和郡里悄悄放點風,就說倫敦有位醫生為我們提供了她自殺的動機,這不至於有什麼壞處吧,」朱利安上校說。「無非是防個萬一,免得別人說閑話。你知道,世上的事兒很難說。有時候人就是那麼古怪。要是讓他們知道德溫特夫人當時得了癌症,說不定你倆的處境會好得多。」

「哦,」邁克西姆說,「是的,我明白。」

「說來真有點莫名其妙,也叫人惱火,」朱利安上校慢條斯理地說,「稍微有點什麼事,就會在鄉下慢慢傳開,搞得沸沸揚揚。我真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不幸的是實際情況偏偏就是這樣。我並不是說,我預料這事兒會引起什麼風波。不過還是防患於未然的好。對一般人來說,只要一抓到機會,就會捕風捉影地編造出一些最離奇的謠言來。」

「哦,」邁克西姆說。

「你和克勞利當然可以管住曼陀麗以及莊園上的人,不讓他們胡說八道;克里斯那兒,我有辦法對付。我還要關照一下我女兒。她同一大群年輕人過從甚密,而這些人正是說慌傳謠的好手。我想報紙大概不會再來糾纏你們了,這倒是件好事。過一兩天你就會發現報上不再提這件事啦!」

「哦,」邁克西姆說。

汽車穿過北郊,重又來到芬奇利和漢普斯特德。

「六點半了,」朱利安上校說。「你們打算怎麼樣?我有個妹妹住在聖約翰園林。

我想對她來次突然襲擊,在她那兒叨擾一頓晚飯,然後從帕了頓車站搭末班車回去。我知道她這一星期都呆在家裡。我相信她見到你們兩位一定也很高興。「

邁克西姆猶豫地看了我一眼。「多謝你盛情相邀,」他說。「不過,我想我們還是趕自己的路吧。我得給弗蘭克掛個電話,還有這樣那樣的一些事情要辦。我想我們還是找個什麼地方隨便吃點什麼,然後再起程趕路,途中找個小客店過夜。我想我們就準備這麼辦。」

「當然,」朱利安上校說,「我完全理解。你可以把我送到我妹妹的住處嗎?就在愛文紐路的一個拐角上。」

我們來到他妹妹那幢屋子面前,邁克西姆在離大門幾步遠的地方停車。「你今天為我們勞累奔走,」他說,「真不知該怎麼感謝你才好。我不說你也知道我心裡的感情。」

「親愛的朋友,」朱利安上校說,「我很樂意為你效勞。要是我們早知道貝克所了解的情況,當然就不會有這麼一番奔波了。不過,現在也不必再把這事兒擱在心上。你得把這件事當作生活中一段極不愉快、極為不幸的插曲,忘個乾淨。我敢肯定,費弗爾今後不會再來找你的麻煩。如果他再來,我希望你能馬上告訴我。我知道怎麼對付他。」他鑽出汽車,隨手撿起外衣和地圖、「要是我處在你們的地位,」他嘴上這麼說,眼光卻不直接對著我們,「倒是有意離開一段時間。短期休假一次。或許到國外走一遭。」

我們倆沒有介面。朱利安上校胡亂摺疊著手裡的地圖。「每年這時候,瑞士是個遊覽的好地方,」他說。「我記得,有一次我女兒過假期,我們一家上那兒去休息,玩得痛快極了。在那兒散步,令人心曠神怡。」他躊躇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到時候冒出某些小小的麻煩倒也不是絕對沒有可能,」他說。「我不是說費弗爾會鑽出來作梗,而是怕本地有人說閑話。誰也摸不準這一陣泰勃都對別人說些什麼,翻來複去嘮叨些什麼來著。當然啦,全是無稽之談。可你也知道那句老話,對不?眼不見心不想。被議論的對象不在眼前,流言蜚語就會隨之絕跡。這就是世道常情。」

他站著檢點自己的隨身用品。「我想沒丟下什麼吧。地圖,眼鏡,手杖,外衣。齊啦。好吧,二位再位。別過分疲勞。今天一直真夠受的。」

他走進大門,步上台階。我看見有個婦人走到窗前,朝來客微笑著招手。我們的汽車向前駛去,到路口拐了個彎。我靠在椅背上,閉起眼睛。現在又剩下我們兩個了,心頭的重負業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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