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77章 境外打黑(二)

時隔四十九天再次見到郝英良,韓博幾乎認不出來了。

印象中的他雖然壞事做盡,但眉目如畫,丰神俊朗,風度翩翩,不管遇到什麼事,不管在什麼環境下,都想保住他那點所謂的尊嚴。

此刻的他比上次見面時整整瘦了一圈,曾經那一頭精神的短髮成為了歷史,因為放療引起脫髮,變成一個光頭。手術和放療的副作用不只是脫髮,噁心、嘔吐、發熱、免疫力下降……整個人顯得無精打采。

因為喉嚨插著管子無法說話,他給杜茜寫了許多紙條,病床上、床頭柜上全是,一塵不染的地面上都掉了好幾張。

「不好意思,手術那天我應該過來的,可惜太忙實在抽不開身。」韓博把鮮花遞給杜茜,微笑著坐到床邊。

郝英良露出一絲笑容,順手拿起筆在固定在架子上的紙上沙沙沙飛快寫下兩個字。韓博把椅子往前挪了挪,低頭一看,原來寫的是「謝謝」。

喉部鱗癌,病變部位在喉嚨,他不是現在無法說話,估計今後都無法用語言跟別人交流。

自己說一句,他可能要寫半天。

韓博不想那樣,乾脆接過筆,寫道:「醫生說手術很成功!」

「醫生全這麼說,他們指得是手術本身,不代表做一個成功的手術就沒事。」韓博用這種方式交流,郝英良心存感激,飛快寫下第二行字,擠出一絲不無自嘲的笑容。

手術成功不意味著不會複發,一旦複發問題可能比手術前更嚴重。

這家奢華至極的醫院是不會輕易讓病人死的,收費如此高昂,如果病人死了他們怎麼賺錢。

韓博暗嘆了口氣,又接過筆。

「活著我討厭,死了我傷心。你不是很厲害么,被判死緩都能跑南非來跟我示威,有種給我好好活著,我還打算卸任時把你帶回去繼續服刑呢。」

「再厲害還不是栽你手上,被你逼得像條喪家之犬,結果還沒能跑掉。不過想把我再送進去估計沒那麼容易,吃一塹長一智,不會再給你機會的。」

聊的內容實在令人厭惡,可是丈夫明顯比之前精神了許多。

或許這是激將法吧,杜茜下意識看了韓博一眼,繞過病床坐到丈夫身邊。

確實是激將法。

韓博笑了笑,再次拿起筆,寫道:「感覺怎麼樣?」

郝英良艱難地回頭看看杜茜,兩口子真是心有靈犀,杜茜咬咬嘴唇,起身刻意撫摸了一下微微隆起的腹部,又用意味深長的目光跟韓博對視了兩三秒鐘,才很不情願地走出病房,輕輕把門帶上。

「生不如死。」

妻子不在,郝英良可以「暢所欲言」。

這四個字,看著真扎心,韓博深吸口氣,寫下:「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如果一點痛苦都沒有,那還能叫病?」

「病跟病是不一樣的,自己的病自己知道,不管花多少錢,不管接受什麼樣的治療,也就是苟延殘喘。現在真是生不如死,每次必須吞咽的時候,地獄般的疼痛如潮水一樣湧上喉嚨,高潮時的感覺像是有一把鈍刀子在割。」

郝英良一臉痛苦,等韓博看完撕下剛寫滿的紙,且很默契地揣進口袋,又寫道:「物慾橫流的世界讓我們活的沒尊嚴,現代醫療讓我們死的也沒尊嚴。作為人,對於生命,對於生活,我們能選擇的又有多少?」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他不止其言也善,他對任何面對死亡甚至有幾分感悟。

「但卻這是我們之所以活著,為什麼活著的原因,為了夢想而努力,包括有尊嚴的活著和死。」韓博寫下一行字,輕輕拍拍他肩膀。

「我也想積極去治療,但用他們的話說我的病已經到了第四期,什麼是第四期?就是沒有第五期了。」

面對死亡,郝英良沒有多愁善感、自艾自憐,想想又寫道:「國內的老朋友,包括到南非結識的新朋友,知道癌症的事總是問為什麼偏偏是你,你才三十多歲!他們是同情,但為什麼偏偏是我,這個問題多愚蠢啊,宇宙都懶得答一句,為何不可以是我?」

「生老病死,自然規律,我也有這一天,只是早與晚的事。」他願意聊死亡那就陪他聊死亡,韓博是坐著的,寫得比他快。

「韓局,我真不怕死,也不怕痛苦,對我來說癌症最殘忍的是奪去我的嗓音。人類是唯一可以純粹為了快感和娛樂發出聲音的動物,聲音加上理性和幽默那是更高境界。不能說話,不能發出聲音,那還是人嗎?」

原來他最難以接受的是這個。

韓博回頭看看身後,寫道:「不是說放棄治療就是尊嚴,如果你不放棄治療,願意和命運戰鬥到最後一刻,那你也是實現了你的尊嚴。」

「尊嚴是什麼,現在想想以前那些做派就是一個笑話。」

郝英良用目光示意韓博把寫滿的紙撕下收起來,在第四張潔白的紙上寫道:「巴金最後六年的時光都是在醫院度過的,跟我現在差不多,先是切開氣管,後來只能靠餵食管和呼吸機維持生命。周圍的人對他說,每一個愛他的人都希望他活。巴金不得不強打精神表示,再痛苦也要配合治療。但巨大的痛苦使巴金多次提到安樂死,不止一次說『我是為你們而活』、『長壽是對我的折磨』。」

「你不是為別人而活,你是為你老婆和你老婆肚子里的孩子。」

「該安排的都安排好了,沒有我她和孩子一樣能活得很好。」

「全安排好了?」

「不安排好我能進手術室?」

「你又不是上帝,唐特公寓項目正在推進,在國內計畫都經常不如變化,何況這裡是南非!好好活,別胡思亂想了。」

「不是胡思亂想,你是一個健康的人,根本無法理解我的感受,根本體會不到我承受的痛苦。你說我們中國人,為什麼就不能跟歐美國家的人那樣選擇有尊嚴的死?」

繞來繞去又繞到這個話題,韓博乾脆跟他分析道:「我們中國是一個發展不平衡的複雜的國家,討論問題不光要面對傳統和倫理,還要承認現實的無奈。我們在爭論是『尊嚴死』還是竭盡全力治療到最後一刻,放在國內肯定會有第三種觀點。」

「什麼觀點?」

「窮人有選擇的餘地嗎?這都是有錢人的事。」韓博不再跟他用紙條交流,毫不客氣地說:「郝英良,別身在福中不知福!目前,國內看病難、看病貴的問題仍未解決,醫生與患者之間的不信任依然存在,對很多人來說,獲得正常就醫的權利之後才能去考慮何時放棄治療,『尊嚴死』的前提是『尊嚴活』。」

郝英良愣住了,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微笑著寫道:「如果這麼想我確實應該堅持。」

「這就是了,我還有件事想找你走走後門。」

「什麼事?」

韓博簡單提了提陳偉的事,郝英良果然沒讓他失望,在紙條上寫道:「就知道你不會甘心當一個只聯絡的警務聯絡官,放心,我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明天就讓人安排。」

「謝謝。」

「這是你第一次真正的求我,還不是為你自己,仔細想想幫你就是幫我。唐特公寓將來會是一個巨大的中國商城,一個大樓里的唐人街,安全是第一位的,這樣的人你需要我也需要。」

「如果個個能跟你一樣想,南非華人的處境會被現在好很多。」

「別恭維了,這個忙我會幫,但不會白幫,也幫我一個忙行不行?」

「什麼忙?」

「當我孩子的乾爹。」

郝英良的目光中滿是期待,韓博實在不忍心拒絕,只能重重點了下頭。

……

走出病房,跟淚流滿面的杜茜道別,驅車回到比勒陀利亞,向陳大使和楊公使彙報完工作,跟同樣剛回到大使館的曲盛、劉心存二人聊一會兒,正準備和李曉蕾一起回前不久租下的新家,一個之前只打過幾次照面,沒任何深交的二等秘書在辦公室門口閃過。

使館各部門分工明確,尤其政治處、武官處都是涉密部門,相互之間幾乎不串門。

韓博想不起他是哪個部門的,只知道他從沒來過來警務聯絡組辦公室,覺得有些蹊蹺,借故支開李曉蕾,不動聲色跟了出去。

二等秘書似乎在等他,腳步不快不慢,上樓時刻意停住腳步,確認他跟上了才接著走,一直把韓博帶到天台。

登高遠望,搞得神神秘秘。

韓博走到他身邊,似笑非笑問:「羅秘,想家了?」

「單身漢,沒那麼多牽掛。」

羅海看看韓博,再看看正在樓下跟另一位隨任家屬談笑風生的李曉蕾,輕描淡寫地說:「韓參贊,以後辦事最好謹慎點,多留意身後。」

「什麼意思?」

「看看這個。」羅海從懷裡取出一疊照片。

韓博接過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從照片上看自己被人跟蹤了,且不止一次!

「他們可能以為你帶著什麼任務來的,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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