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章 民可使由之

梅堯臣一行三人在前,江逐流、趙莘、崔一虎三人緊隨其後,再之後就是歐陽修、丁首寧、王汝城等人。

大廳內,其餘人等兀自叫嚷不休。

轉過屏風,撩起珍珠捲簾,是一小廳。穿過小廳,又過了一道迴廊,來到一裝飾淡雅的內廳之中。

內廳面積不大,竟然還被一道半透明的絹紗隔開了一半,透過絹紗,隱約可見那端擺了一張瑤琴台。

內廳被分隔一般之後,外邊堪堪能擺放下五張矮几,每張矮几後面放著一張席子,正好可以坐下三人。

梅兒將眾人領進來,梅堯臣三人坐居中的矮几,江逐流、趙莘三人居左、歐陽修三人居右,丁首寧和王汝城也各居左右。

落座之後,竹兒、蘭兒、菊兒端著茶壺進來,給每人斟了一杯清茶,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江逐流和趙莘互相讓了一下,端起杯子飲了一小口,入口芬芳無比,不知道是什麼茶葉。崔一虎端起杯子一口氣喝乾,覺得很不過癮,就大聲嚷嚷道:「我說小妹,能不能給我換隻大海碗來?俺剛才喝酒多了,覺得口乾,這麼小的杯子喝得不過癮。」

梅兒掩口一笑,道:「這位公子,這裡的茶杯都是這麼小巧,公子爺假如想喝大杯,可以到外邊去啊。」

崔一虎愣了一下,道:「那就算了,為了見見你家香香小姐,渴一點也是無妨。」

江逐流笑了笑,舉著茶杯望向歐陽修,沒想到歐陽修也舉杯望向這裡,兩個人目光一碰,會心一笑,又望正中望去,梅堯臣也在打量他們二人,見兩人望過來,他舉杯向左右一敬,三個人呵呵一笑,把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趙莘在旁邊羨慕地看著江逐流,口中說道,二哥,你們文人相交,就飲一杯茶水就完了?

江逐流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嘛。

那邊丁首寧、王汝城卻等得不耐煩了,他們不悅地問道:「梅兒姑娘,你家香香小姐什麼呢?」

梅兒萬福了一下,道:「且稍後,我家小姐馬上就到。」

說話間忽然聽見吱呀一聲,原來內廳那端也有一個門,此時悄然打開,隱約可見一紅衣女子抱著一把瑤琴走在前面,在她身後,是一白衣女子,雖然隔著絹紗,依然可以感受到她身上有一種高貴典雅之氣。

兩人來到瑤琴台前,白衣女子跪坐在瑤琴台後,紅衣女子將手中的瑤琴放置在瑤琴台之上,然後側身立在一旁。

白衣女子玉手輕拂,試了幾個音,然後向紅衣女子點了點頭。

紅衣女子邁步來到絹紗後面,對這廂說道,「幾位公子爺,我家香香小姐現在為你們撫一曲《孔雀東南飛》,請諸位公子爺雅鑒。」

聽那清脆的聲音,正是方才在大廳內表演歌舞的倩兒,而那白衣女子正是香香。

話音剛落,一串低沉的音符從香香的玉手之下流淌出來。倩兒身形馬上舞動起來,如同一隻美麗卻又哀愁的孔雀。

「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

香香一邊撫琴,一邊引頸高歌。她聲音低沉卻又充滿磁性,和倩兒曼妙誘人的歌喉又是不同。

「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十七為君婦,心中常苦悲。君既為府吏,守節情不移。賤妾留空房,相見常日稀。」

琴聲漸漸低沉下來,香香的聲音也變得凄婉而又哀傷,倩兒的身影又象一隻受傷的孔雀,在香香的歌聲中掙扎彷徨。

廳內眾人都被香香的聲音所吸引,被帶入哀婉憂傷的劇情當中。

香香的聲音或者激越,或高昂,或痛苦,或哀傷,江逐流覺得自己的情緒就象做過山車一般忽高忽低,所有的一切都被香香的聲音所操控著,幾番想掙扎著從裡面脫身竟然不能。

「府吏聞此事,心知長別離。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兩家求合葬,合葬華山傍。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中有雙飛鳥,自名為鴛鴦。仰頭相向鳴,夜夜達五更。行人駐足聽,寡婦起彷徨。多謝後世人,戒之慎勿忘。」

曲聲逐漸低沉下來,乃至渺不可聞。

良久,眾人才清醒過來。梅堯臣首先贊道:「香香姑娘好歌喉,和琴技,今日已經是二度賺取我們眼淚了。」

「不敢,小女子毫末技藝,見笑方家了。」香香在那邊躬身答道,她玉手一揮,倩兒幾個侍婢立刻上前將絹紗撤去,眾人這才看清楚香香的本來面目。

只見她膚若凝脂,容光明艷,彷彿如天上的仙女下凡一般,兩隻眼睛烏黑深邃,如兩汪深不見底的潭水,顧盼之間秋波蕩漾,即使梅堯臣那樣的老學究型的人物,都看得神為之奪,一時間竟然有今夕何夕的感覺。

在倩兒五個侍婢的簇擁下,香香輕邁蓮步來到眾人面前。

「見過梅主簿、江公子、歐陽公子……」

眾人連忙還禮。

江逐流一邊還禮,一邊偷眼打量香香,正巧香香抬眼望向,江逐流心底一顫,再次泛起驚艷的感覺。即使美麗如冬兒,也要遜色香香一分。

倩兒早把香香的座位移到這邊,香香欠身在座位上坐下。

眾人獃獃地看著香香,如眾星捧月一般,一時間香香不開口,他們竟然不知道開口說些什麼。

香香淺淺一笑,道:「眾位公子,怎麼不開口說話?」

歐陽修究竟年輕氣盛,他一直想問香香一個問題,剛才因為驚艷而忘記了,此時見香香開口,忽然又想起。

「香香姑娘,歐陽有一問題,不知道當問不當問?」

江逐流嘿嘿一樂,這不廢話,你都問出來了,還有什麼當問不當問的。

香香姑娘手背掩嘴輕笑,那五根玉指嫩若春蔥,襯著紅艷艷的小嘴,把眾人看到心蕩神移。

「歐陽公子,有話請講。」

「嗯,是這個,這個,」歐陽修忽然間覺得口乾舌燥,呼吸困難,連說話都不利落了,「歐陽的意思是,是想問香香姑娘,是用何依據評定我們幾個人的詩文坐次的。」

這個問題不但歐陽修想知道,連趙莘也很想知道,因為在他看來,江逐流一首《水調歌頭》寫得極好,那梅堯臣究竟寫了什麼佳作,竟然能列在江二哥前頭?

香香嫣然一笑,對倩兒道:「去把眾位才子的詩作拿過來。」

倩兒把詩作拿過來,交道香香手中。

香香低頭重新看了一遍眾人的詩作,抬頭說道:「其實,以文采而論,江舟江公子的詩作應該排在第一位,歐陽公子的詩作應該排在第二位,而梅主簿的詩作,卻只能排在第三位了。」

丁首寧、王汝城聽得鬱悶無比。怎麼?他們二人的詩作連提的份都沒有了?要知道,他們的詩作都是花重金請嵩陽書院的才子們捉刀代寫的。竟然比不上江、梅、歐陽等無名小輩?

梅堯臣老實持重,本來對自己身居第一就覺得不安,此時聽香香姑娘這麼說更是面紅耳赤,他連忙起身道,江公子,請上坐。

香香伸手阻攔下來了。

「梅主簿,且慢,香香的話還沒有說完呢。」香香道,「那麼為什麼把梅主簿的詩作排在第一呢?自有香香的道理。」

見眾人滿腹狐疑,香香道:「我且把江公子、歐陽公子的詞作讀來。」

江逐流的詞不用說,抄襲來的《水調歌頭》,歐陽修卻是有感於重遊洛陽填了一闕《浪淘沙》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總是當時攜手處,游遍芳叢。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兩人詩作讀完之後,歐陽修臉面就有點發燒。他的這首《浪淘沙》果然不錯,但是和江逐流的《水調歌頭》相比,就差了一個層次。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個人情懷和江逐流祝願天下所有有情人的「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之句比起來,就顯得太小家子氣了。

「慚愧!江兄大作果然在歐陽之上!」

歐陽修果然是輸得磊落。

江逐流連道不敢,口稱歐陽兄大作也極為精彩,江某自愧不如。江逐流這話是真心實意發自肺腑的,可惜在別人聽來都當他是謙虛之言。

梅堯臣更是在那裡連連擺手,聲稱自己和江逐流、歐陽修比起來相差太遠。

香香笑道:「梅主簿不要妄自菲薄,且讓我把主簿的大作讀給眾人聽聽。」

梅堯臣做的是一首《田家語》

誰道田家樂?春稅秋未足!

里胥扣我門,里夕苦煎促。

盛夏流潦多,白水高於屋。

水既害我菽,蝗又食我粟。

前月詔書來,生齒復板錄;

三丁籍一壯,惡使操弓韣。

州符今又嚴,老吏持鞭朴。

搜索稚與艾,惟存跛無目。

田閭敢怨嗟,父子各悲哭。

南畝焉可事?買箭賣牛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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