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海岳名言 第465章 傾向

無論安德與茂德如何不舍,她們終究還是要和趙構一起返回汴京去了。

在濟州呆了一個多月,余里衍陪同之下,她們環島遊玩,極是盡興。到了六月時分,乘著颱風間隙,他們乘船返回海州,然後一路西行。

越是靠近大宋都城,他們臉上的笑容就越少。

因為越深入中原,百姓就越貧困,若不是京徐鐵路不計成本地大修建,為鐵路沿線帶來了一些生機和繁榮,恐怕情況越更糟糕。

趙構這幾天手裡一直抓著本書,這是他在五國城商務書館中買到的一本書,書的作者就是周銓本人。

「朝廷的稅收,就象是百姓家的積蓄,留下一部分備荒備變是不錯的,但更多的部分要投入到新的生產之中,唯有如此,方可使財富流通,讓更多人受益於此。財富唯有流通起來,運轉起來,才會有意義,不流通不運轉的財富,連泥土都不如。」

這本名為《富論》的書分為三大部分,第一部分是國富,第二部分是民富,但到了第三部分,卻將國富與民富結合起來,說是要讓國富惠及於民,要讓民富有益於國。

文章盡用口語白話所寫,周銓在序中就說了,這書的目的就是讓那些只認得千八百字的人也能看懂,明白財富的源流與去向,這才知道如何去創造更多的財富。

趙構對其中幾段文字印象極深,比如說:「若是一國百姓行走的道路儘是泥濘,那麼朝廷收去幾億幾萬億的賦稅就是浪費;若是一國百姓用一年的積儲才能在城中買得半個茅坑大小的房屋,而朝廷各個衙門則是高樓林立,那朝廷與百姓將會越行越遠,最終拋棄了百姓的朝廷必將為百姓所拋棄。」

話有些大逆不道,百姓怎麼能拋棄朝廷呢,但道理卻是很明顯的,趙構每每想到,就覺得不寒而慄。

同樣,看到周銓投入大量財富用於修建京徐鐵路,然後使得沿線百姓受惠於這工程,再和這本《富論》中的內容相應證,趙構覺得,自己更加了解周銓了。

越是了解,就越覺得可怕。

這一套理念,是很完整的治國理念,其來源絕非聖人之言,或許從儒家經典、歷代諸賢的事迹之中,都可以找到其一星半點的影子,但到這本書里,可謂集其大成,開宗立派!

「怠乎……天授?」

這個念頭浮起來後,趙構就怎麼也沒辦法將之抹去。得到百姓傾心,能力彷彿天生,這樣的一個競爭對手實在讓他不能不感到灰心與絕望。

他這一路都保持沉默,最初時安德與茂德都沉浸在離開夢想之地的別情之中,但過了應天府後,她們便也發覺到了。

安德無心過問,茂德卻關切地問道:「九哥這模樣,莫非是有什麼心事?」

安德與茂德不提,趙構也會尋機會和她們說的。

「茂德姐姐,你覺得……濟國公此人如何?」趙構猶豫了一會兒,然後開口問道。

「這……」

「並無外人,出君之口,入我之耳。」

「當世英雄……我生長於深宮之中,見識短少,但便是遍閱史籍,能與之相提並論者,也不過是寥寥數人。」茂德緩緩道。

「哦,姐姐以為何人可與之並論?」

「興周八百年之姜子牙,扶漢三百載之張良……管仲、陶朱,亦有不如。」

管仲陶朱,不過扶持一時之霸罷了,周銓卻可以奠定數百年的富強基業!

聽得姐姐對周銓如此高的評價,趙構緩緩點頭:「我與姐姐一般想,但我還有些擔憂,濟國公究竟是佐世良臣,還是……操莽之類纂權之祖?」

茂德屏住呼吸,半晌無語。

大宋宗室子弟說這話時多少有些心虛,他們趙家的江山,倒有大半是靠著纂位奪權而來,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的舊事,也只不過過去一百五十年罷了。

「父皇之意,姐姐當知,若是父皇令姐姐下嫁,可否保得濟國公……不至行操莽之事?」趙構又問道。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此事非我能言。」茂德又是半晌無語,最後吐出了非常簡單的一句話。

趙構極為失望,他指望茂德能夠全力維護趙家的地位。

他又尋了一個機會,將同樣的問題問到了安德這裡,安德的回應就讓他滿意多了。

「必以恩示之,愛結之,子女羈絆之,不使其起異心也。」

原本趙構是傾向於茂德的,可是面對不同的答案,他的傾向發生了改變。

再仔細想來,周銓雖然對茂德似乎比安德要好,可是仍然是保持著冷靜的禮遇,並無情迷意亂之態,而且從趙構的角度來考慮,茂德雖然是人間絕色,可以周銓的身份地位錢財權勢,什麼樣的人間絕色他不能弄到?

若周銓真要選擇趙佶一女兒,原因不會是此女美麗,根本原因還在於她是公主。

何況安德也只是稍遜茂德,與周銓身邊的余里衍可以算姿容相當。

他心中拿定主意,原本的低沉抑鬱就沒有了,卯足了勁,回到國中要說服父皇。

六月下,在離開京師小半年之後,他終於回到了汴京。

此時趙構已經開府,在皇宮之外有他的康王府邸,正與趙楷的鄆王府相鄰。安德與茂德先回宮中,趙構則是回到自己的康王邸等待父皇傳召,可是才一下車,他就看到幾個人圍了上來。

沖得最前的是趙有章。

「九大王,九大王,快與我說說,那廝做了什麼決定?」趙有章不待趙構站穩,就嚷嚷著問道。

若論京中宗室里,誰現在處境最尷尬,鄆王趙楷排第一位,那麼趙有章就排第二位。

他此前作為宗室的代表,成為東海商會的十三柱石之一,又主持天水商會事務,當真是意氣風發大權在握,談笑之間,都是數萬貫財富歸屬。那時他有個笑話,說是自己在地上掉一個銀圓都沒有時間去撿,因為有這彎腰撿的功夫,他要賺三個以上銀圓。

可隨著天水商會與東海商會反目、宗室被周銓毫不客氣踢出了東海商會,連一點權力都沒有留下,趙有章的苦日子就來了。先時還可以憑藉積累和權勢,與東海商會爭上一爭,甚至還挖了些牆腳,但隨著時間推移,東海商會拒絕給天水商會供貨,讓天水商會只能輾轉從別人手中進貨,在競爭中當然是一敗塗地。

若不是宗室這身份在暗中撐著,天水商會早就垮了!

就算是宗室這身份,現在對趙有章來說都是負擔拖累而不是幫助,這些宗室除了出一個虛名外,就是胡亂指手畫腳,然後每月分錢之時則一個個踴躍積極,哪怕是現在這種情形之下,只要少了他們的錢,他們立刻能找上門來或哭或罵。

所以,趙有章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皇室與周銓的和解上來,若是雙方能夠和解,特別是能夠聯姻,想來周銓也會放天水商會一馬了。

「啊……」趙構正待與他見禮說話,就見一人飛奔而來。

「九大王,官家有召,請九大王即刻入宮!」那飛奔而來的內侍氣喘吁吁地道。

趙構歉然向趙有章一笑:「兄長,官家有召,我得先去,待回來之後,再過府與兄長細說……」

趙有章無奈,只能看著他又上了馬車,向著宮中而去。

此時天氣炎熱,趙佶沒有呆在紫禁城中,而是去了延福宮——原本是要在艮岳避暑的,但那把火之後,艮岳至今都未修復,令趙佶只能興嘆。

父子見面,趙構從自己的父皇眉宇間,看到一縷難以掩飾的愁容和焦躁之色。

趙佶沒辦法不焦躁。

把蔡京趕走,確實是讓北伐失利有了足夠份量的替罪羊,也解除了趙佶心頭的一個大患,但上來的這批人,無論是蔡攸,還是白時中或者唐恪,都比不得蔡京閃轉騰挪的功夫,原本還有餘的國庫收入,現在卻變得捉襟見肘。蔡攸是一昧敷衍,白時中只知奏祥瑞,而唐恪則唯曉哭國庫空虛。

蔡京還沒有離京,趙佶可以想像得到,這老傢伙現在心情一定不錯。

所以,趙佶將財政好轉的希望,完全寄托在第二批伐遼債券上。唯有此事順利,才可以彌補虧空,編練新軍,同時也撐住第二次伐遼之役。

「情形如何,他有沒有同意由東海商會發賣債券之事?」不等趙構施禮完畢,趙佶就問道。

趙構苦澀地一笑:「他不同意債券之事,因為他認定,再次北伐,仍舊會失利。」

趙佶倒吸了口氣,然後罵道:「令你好生撫慰,定是你未能做好來!」

趙構跪下叩首,無法自辯。

「該死,朕就該將東海商會整個罰沒,如此打十次伐燕的錢也有了!」趙佶又叫道。

趙構嚇了一大跳:「父皇慎言,父皇慎言,兒臣此前書信,父皇莫非未曾收著?」

「都收到了。」趙佶悶哼了一聲,卻也知道,自己剛才說的只是沒有用處的氣話,傳出去反而壞了自己的名頭。

罰沒東海商會的事情,早些年可以做,現在,他卻不敢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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