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海岳名言 第438章 孽子

蔡京復相至今,已經過去許多年,期間也有不少人挑戰他的相位,可是都被他一一化解。

就是趙佶,也有些厭倦他了,想要請他退休致仕,可是蔡京卻仍然屹立不倒。他的手段姦猾,等閑人物,根本不敢提出此事,就連趙佶,也尋不著借口。

蔡攸哪怕已經與蔡京分道揚鑣,可畢竟二人關係是兒子與老子,李綱直接在蔡攸面前說請蔡京退休榮養,其衝擊之大,可見一斑。

蔡攸臉色變來變去,好一會兒才道:「戀棧不去,如之奈何?」

「此次北伐失利,便是一個契機。」李綱說道。

這次北伐,若論責任,身為宣撫使、副元帥的童貫明顯責任最大,其次便是副宣撫使王黼與兵馬大元帥的趙楷。至於蔡京本人,在開戰前就屢次提出,時機並未成熟,開戰之後乾脆就裝病不出,直到戰敗消息傳來,才進宮收拾殘局,若說這是一個契機,蔡攸實在有些不理解。

「官家需要有人背負北伐之責,童貫與王黼尚不足以塞天下之口,若不推到周銓身上,那麼朝廷之內,就必須有人出來擔責。太師雖然在此事上無過,但身為宰相,無功便是有過了!」

蔡攸坐正身軀,長長吸了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

「官家只需要一個理由,而蔡公你則需要給官家這個理由!」李綱又道。

蔡攸緩緩點頭,他算是徹底明白李綱之意了。

蔡京本人有沒有責任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需要他有責任,朝廷需要他有責任,而蔡攸自己也需要他有責任。

此前人們陷入北伐本身,卻忘了一件事情,身為執政的宰相,莫說北伐慘敗,就連水旱災害,都可以說是宰相的責任!

一念及此,蔡攸站起身,但又坐了下去。

「此時真是時機么,若是……若是家父致仕,卻換了尚不如家父者,如鄭居中輩?」

「此正是時機,鄭居中老邁,以其上位,則不過是又一位蔡太師罷了。我觀陛下心意,若是換相,必用年壯者,能與學士相抗者,不過是王黼、李邦彥等寥寥數人罷了。王黼此次敗陣,其罪非小,官家不會深究童貫,不會追逼鄆王,那王黼則須擔待罪名。李邦彥此前為周銓嚇破膽子,數度出京,耽擱了資歷……」

李綱舉起手指,將有可能與蔡攸競爭相位的人一一例舉出來。

蔡攸微微點頭,這麼說來,此次北伐失敗,對他來說還是好事!

當初北伐之時,他也曾試圖爭取副宣撫一職,只是被蔡京強烈反對,這才便宜了王黼,如今一看,還算是因禍得福了。

「學士如今要弄清楚的,就是官家是否厭了老太師,老太師雖是無過,可北伐之時,他身為宰相,稱病不出,這就是過!」這一次開口的不是李綱了,而是吳敏,他興奮至極,握緊拳頭道:「老太師為國辛勞太久,以致身體不適,正合榮養!」

這一次,蔡攸再無猶豫。

他站起身,匆匆向李綱和吳敏拱了拱手,然後向著皇宮方向前去。

茶樓之上,李綱看著他的背影,向吳敏苦笑道:「離人父子,非君子所為也,你我二人,如此行事,也不知是對是錯。」

「若不如此,豈不坐視朝廷就此淪落?」吳敏嘆了口氣:「只恐事情不順,為了大義,便是做些離人父子的事情,又算得了什麼。」

「會順的,人心思變啊!」李綱道。

蔡攸匆匆跑到了宮中,得知他求見,趙佶鬱悶的心情稍稍緩解。與這段時間憋悶的事情關係不那麼大的近臣,恐怕也就是蔡攸一位了。

他當然不知道,在周銓被攻訐得最厲害之時,蔡攸其實也是躍躍欲試,但只因其子蔡行棄父去投周銓,這件事情讓蔡攸大受震動,行事緩了幾分,故此才避過了這場風潮。

「卿此時前來,必有所言,不知是何事啊?」此時趙佶左右,太子趙桓、鄆王趙楷等,都已經離開,唯留宮女與內宦在邊服侍,還叫了一群優伶,什麼侏儒啊小丑啊等等,在此唱百戲取樂。

雖然很熱鬧,可趙佶的心情始終不愉。

「臣是來向官家認罪的。」蔡攸道。

「卿家何罪之有?」趙佶一驚。

「父之過,子當受之。臣父為相,年邁體弱,精力不濟,致使國家頗多艱難,令君上憂心,此臣父之過,即為臣之罪也!」

蔡攸心思太熱切了,他甚至都不怎麼掩飾,但他所說話語,正合了趙佶之意!

趙佶早就對蔡京不滿,身為皇帝,誰都不希望遇到一個強勢的宰相,而蔡京如今為相日久,門生故吏遍於天下,加之他連番改革都獲推行,聲望亦高,讓趙佶十分忌憚。

因此,他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道:「雖是如此,可是朝廷如今,卻是離不得蔡相公。」

也就是說,只要朝廷能離得蔡京,便可以將之免職了!

這是蔡攸第一次從趙佶口中得到確認,他希望蔡京去職。

蔡攸定了定神,按捺住內心的激動,沉聲說道:「朝廷自有法度,不因一人而存,亦不因一人而廢。如今聖明在上,群賢再下,再選拔幹才,則天下大治自然可期!」

見趙佶還在猶豫,蔡攸又語氣沉重地道:「況且北伐失利,固然是前線將士之責,然而後方豈無過乎?宰相總理陰陽,調和上下,若是精力不濟,必然誤事……」

這就是將北伐失利的責任,分了很大一部分給蔡京了!

別人這樣說,或許蔡京可以自辯,可現在說這話的是他兒子,就算蔡京在場,此時也唯有瞠目結舌不可應辯的結果。

趙佶對此卻是極為滿意,甚至可以說,這讓他眼前一亮!

此前北伐失利的責任,都在童貫、王黼、趙楷等身上,可是趙佶明白,僅憑這些人,無法堵住天下悠攸之口。

原本蔡京對北伐執不贊同態度,甚至為此稱病不出,責任歸不到他頭上,但現在不同,如蔡攸所言,總理陰陽的宰相,因身體原因不能履行職責,那就是不稱職,就是有責任!

另外,就是戰爭債券的事情,上午時宗室們前來,說動了趙佶,可是他也明白,只要蔡京在相位上,想要真的放開手腳來做此事,幾乎就不可能。

蔡京極善理財,說白了,就是善於搞錢供趙佶花。無論是宮中的奢侈生活,還是籌錢修艮岳,蔡京都出了不少力。但對於債券之事,特別是戰爭債券,蔡京一直不太贊同,覺得風險太大。

想到這裡,趙佶關切地問道:「如今蔡相身體如何,接下來善後之事,更要花費精力,也不知他能不能撐得住。」

蔡攸聞弦歌而知雅意,他向趙佶拜了拜:「多謝官家過問,臣無它事,請告退。」

「你去吧。」趙佶揮了揮手。

蔡攸匆匆離開延福宮,上了一直等在宮前的馬車,向車夫下令道:「回府……不是學士府,是太師府!」

如今他與蔡京分府別居,若不說清楚來,馬車就帶他回自己家了。

坐在馬車上,他心情甚是激動,明白自己此行,若不成功,恐怕就會面臨父親兇猛的報復。權力之爭,從無父子,到時候他若失利,別說官職,還能留在京師當個安樂翁就已經不錯了。

再回憶了一遍,他深吸了口氣:如今就是最好機會。

此前官家不動他父親,因為他父親還有大用,一方面可以穩定朝綱,另一方面可以震懾周銓。

在某種程度上,周銓就是他父親放縱出來的結果,而他父親又利用周銓對朝廷的威脅,穩固自己的位置。

這一次不同了,朝廷與周銓的關係將進行新的調整,事實證明他父親對周銓的威懾作用並沒有那麼大。

沒過太久,蔡攸回到了太師府。

他有近半年時間,都沒有回到府中,雖然父子已成政敵,但好歹他是這裡的主人,因此僕役之流,都不敢阻攔。

「老大人在何處?」見有管家上前迎接,蔡攸開口問道。

「太師正在書房會客,大爺可需要小人通稟?」

「我去拜見一番,不需通稟。」蔡攸說完,匆匆便趕向蔡京的書房。

此時蔡京書房之中,他正笑著與客人閑聊,所聊話題,也是如今京中最熱的戰爭債券問題。聽得外邊腳步聲,蔡京正待相問,就見蔡攸已經到了門前。

蔡京眉頭微皺,請客人稍待,向蔡攸問話道:「你今日如何得空來此?」

蔡攸卻是快步入內,一把抓住了蔡京的手腕。蔡京年邁,蔡攸壯年,蔡京掙了掙,卻沒有掙脫。

扣住蔡京之脈,蔡攸彷彿是在診脈一般,過了會兒問道:「大人脈勢舒緩,莫非身體有不適之處?」

蔡京冷冷看了他一眼:「並無不適。」

在他目光逼視之下,蔡攸鬆開了手,訕訕地道:「宮中尚有事情,兒子先告退了。」

才走到門口,蔡攸忽然想到自己兒子蔡行,他翻過身,向蔡京跪下,磕了幾個頭,這才起身離開。

他匆匆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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