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五國故事 第236章 千年變局

在妖法問題上,金富轍反反覆復,問了數十個問題,拓俊京能回答的不多,即使回答了,也多半靠猜。

聊完這些之後,拓俊京才問起金富轍為何會來濟州。

他現在耳番目染,也把耽羅稱為濟州了。

當得知他們身為國使,去大宋遞交國書,結果送到了周銓門上時,拓俊京呆住了,他想到被擒之夜,周銓和他說的話語,還有那份在他看來完全不可能同意的條約。

「海賊私扣國使?」他急切地問道。

「他們倒不曾這樣做,李正使已經被送往京師,我則被送到此處,說是要送我歸國。」金富轍神情難看:「正因如此,我更覺得……可怖!」

正是可怖,說明周銓完全不在意他們告狀之舉!

「對了,他可曾說過他下一步會如何?」拓俊京壓低聲音問道。

「這倒不曾,怎麼?」

二人都是聰明人,想到董長青安排他們會面,肯定是有所目的,這時齊齊變了臉色。

「糟糕……他有後手,他說了,他不手下留情!」拓俊京大急,將周銓的三步後手說了出來。

聽說要讓女真人入侵、在高麗內煽動內亂、再令日本人騷擾,金富轍也是駭然變色,這三手若真用了出來,高麗亡國之憂,就在眼前!

「難怪他不懼我們告狀,也有意讓你我會面,分明就是借你之口,說出他接下來的舉動!」

「好大膽好猖狂的賊子!」

「大宋詩書之國,禮儀之邦,有蘇家兄弟那樣的大才子,為何還會生出周銓這等卑劣陰險之輩?」

金富轍一向以君子自居,此前就算是背後議論周銓,也不曾口出惡言,但這一次他真急了,忍不住破口大罵。

但是罵人有用么?

「金郎中,此事不可怠慢,須得早些稟報國內,我等失陷於敵事小,可是若真被對方挑起數路亂局,亡國之禍,就在眼前了!」

拓俊京見金富轍失態,慌忙上前將他按住,壓低聲音道。

金富轍只能沉重地點點頭。

到得次日,董長青帶著金富轍參觀五國城,第一個帶他去的地方,竟然是學校。

因為有近萬移民過來,其中十六歲以下的少年數量有三百一十餘人,故此,周銓決定在五國城建起的第一座公共建築,就是學校。甚至黎清這位總督的總督府,都未曾建成之前,學校便已經立起。

學校選擇了一塊非常好的位置,背風向陽,而且還預留了今後的發展空間。看到這區區一座島上的學堂,比起高麗的太學都要好,金富轍心裡滿是嫉妒,但當他發現學生們所學內容,並非經義、詩詞,而是算數、格物、工藝、文史四門。

其中文史是基礎,除了教會這些孩童們基本的千餘漢字之外,就是背誦詩詞歌賦,背《詩經》等倒還勉強和儒學扯得上邊,但背到本朝詩詞,王安石與蘇軾的都有,就讓金富轍有些不明白,這究竟是何傾向了。

算數則是加減乘除四則運算,金富轍覺得教一教也不算太過,但格物與工藝二課,實在是讓他大開眼界。

象格物課,既不支持蓋天說,又不支持渾天說,而是拾起了宣夜說,以為宇宙無窮,日月星辰皆為球體,浮於其中,因為磁力相引,故此合為一體。又以為太陽乃是恆星之一,地、月、金、木、水、火、土諸星皆繞其轉,而月又繞地而轉。

金富轍看到這裡時,極為震驚,再看其教材中解釋大地為球之說時,以海上望船來說,若大地為平,則船帆同現,若大地為圓,則帆在船先。金富轍還特意往海邊眺望良久,不得不承認,這說法還是有幾分道理。

然後月亮為球之說,甚至還說有一秘器,稱之望遠鏡者,可觀月面,識其上山脈平原,與地面無二,故可知月亦為星,乃地星之衛星也。

金富轍不知教授這類知識有什麼用處,忍不住相詢,董長青也不是非常明白,不過他聽周銓解釋過:「儒家經義,科舉用之,格物算學,航海用之。濟州遠在海外,這些人都要為東海商會效力,不通航海如何能行?」

金富轍感覺到了一股深深的惡意。

宋人現在的航海技術,已經是遠遠勝過高麗、日本等國,若再更進一步,大海與陸地沒有什麼區別,那麼海疆之上,還有什麼能阻攔宋人?

他已經沒有心情再細看五國城學校的授課了,只是向董長青要一套教材,結果董長青卻是笑了:「若是要儒家經典,便是十套八套,我也不會吝嗇,但學堂教材,乃是五國城保密之物,便是這些學生,也不得帶回家中,只能在學堂時翻用!」

金富轍便是想玩一場讀書人偷書不算偷的把戲,也來不及了,他有些後悔,自己方才該多翻一下五國城的教材才是。

參觀完學堂,便是參觀軍營。在這裡,全是十六歲以上、二十二歲以下的年輕人。

根據東海商會濟州總督府第一號令,這些人不是真正的軍隊,而被稱為商會「護衛」,但只是名字不一樣罷了,在金富轍心中,他們就是正規軍。在那同一份總督令中還規定,凡漢人男子,十六歲以上便得加入護衛服役,役期四至六年。在服役期間,可以獲得每月定額的服役餉錢,若參與戰事,或者平時立功,皆有獎勵。

如今護衛總數不算多,只有三千餘人,但還有與此數量相同的預備役:年滿二十四歲以上,五十歲以下漢人男子,皆為預備役,無論官職、職業,每年須得至少進行十五日的軍隊操演。這樣一來,東海商會只要進行動員,就可以派出近七千的軍士,根本不需要大宋的支援!

當看了護衛們的訓練之後,金富轍更是沉默。

這支部隊,絕對不是高麗人所能抗衡的,名義上是商隊護衛,但甲胄之堅,武器之銳,軍械之全,士氣之高,訓練之精,皆在高麗官兵之上。

難怪上回交戰,高麗會慘敗,宋人的妖法只是原因之一,雙方兵員的素質差距,亦是重要的原因。

在軍營之外,則是醫院。

這在金富轍意料之外,沒有想到,東海商會竟然還專門成立了一家醫院。

只不過醫院裡醫生的目光,讓金富轍有點毛骨悚然,特別是得知他是高麗使臣之後,這些醫生變得非常熱情,幾乎個個都想要拉他過去,為他把脈摸骨,彷彿想要了解他身體的每一個部位。

「不知閣下為何如何盛情?」他忍不住問一名老郎中道。

「死的高麗人解剖過不少了,想看看活的高麗人與死的有什麼區別呢。」那老郎中快言快語。

「這是何意?」金富轍頓時厲聲道。

董長青正待使眼色,那郎中卻不隱瞞:「兩個月前的大戰,高麗人死傷近兩萬,這麼多人埋了也是浪費,我們解了不少,好了解五臟六腑各自功勞,還有血液運轉,特別是各種血之區分……喂喂,高麗貴使,你莫走啊,我還要好好替你摸摸骨呢!」

金富轍已經有多快跑多快,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這郎中。他轉向董長青,一聲長嘆道:「如此殘暴不仁,貴上就不懼天怒人怨么?」

「此話就有些偏頗了,貴使可知這些郎中為何要解剖高麗人?對了,你隨我來……」

金富轍被帶到醫院的一隅,這裡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酒味,金富轍心中一動,然後就看到數名穿著古怪病裳的人在院中發獃。

見董長青與金富轍進來,這幾人都起身而立。

「這位乃是貴國使臣,前來探望你們,你們說說自己的情形吧。」董長青道。

這幾個穿病裳的人聽到來人是本國使臣,紛紛報名說自己的身份。

這些人都是高麗人俘虜,戰時受了傷,是商會郎中所救治。

關鍵是他們所受之傷,即使最輕者,也是開膛破肚!

那傷者說到此處,還將自己的衣裳解開,露出一道蜈蚣般的長長疤痕給金富轍看。金富轍看得心驚膽戰,原本有些怪這些士卒未曾取義殉國,現在也怪不起來了。

「若無解剖之事,哪裡能救因這些性命,據我所知,貴國上下都篤信釋教,當知皮囊一物,不過虛幻,舍虛幻之廢皮囊,救真實之性命,這如何是殘暴不仁?這是大仁、大義、大勇!」

董長青恰在此時的插言,讓金富轍默然無語。

他不得不承認,董長青所言有幾分道理。

讓金富轍有些遺憾的是,參觀完醫院之後,董長青便不再帶他四處去轉,只是向他賺上了一些小禮物。

說是小禮物,亦是在高麗價格極高昂的玻璃器,金富轍固辭不受,卻發覺自己的隨從都有。

「這究竟是何意?」他忍不住帶怒問道。

「貴使來此一游,送些薄禮,不過是聊表我東海商會友好之意。」董長青笑道:「若是行賄,豈會用此等物什?」

金富轍還想拒絕,但他的隨從們卻紛紛勸說:「東海商會只是賺送禮物,又不曾說要官人回去替他們美言,官人若覺得生受不妥,就還些禮物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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