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禍眾生篇 第444章 有意無意謀虎皮(三)

塞外草原上的民族,向來習慣弱肉強食,不講仁義道德,只懂論武稱尊,只要拳頭大就有道理。哪怕所作所為如何兇殘,對敵手段怎麼狠辣,統統都沒有關係。但須武功高強,自然而然就能得人崇拜投靠。畢玄「武尊」之名,正正由此而來。黃金雄獅剛剛在東突厥大展神威,顯示的修為之高,連東西兩突厥共同擁戴的精神領袖畢玄也深深忌憚。暾欲谷身為畢玄的親生兄弟,已得其武功真傳,有乃兄的七成本領,可是若和黃金雄獅平手比斗,他亦自知萬萬不是敵手。然而這位草原上新崛起的無敵勇士,今晚卻在這位大隋河南王手下慘嘗敗果。阿史那始畢和暾欲谷見之,心中無不為之凜然生懼。而楊昭乘大勝之威,說話間語氣倨傲一點,在突厥人心目中也正是理所當然的事。甚至即使他當面出言羞辱畢玄與啟民可汗,突厥人也最多是敢怒,卻萬萬不敢多言。

楊昭性子向來隨和,並不喜歡居高臨下地擺出這麼個王爺架子。今日之所以如此行事,一來因為深知這些狼之子民的習性,明白他們只崇拜強者。假如自己謙遜客氣,反而會被他們視為軟弱可欺,故而絕不能對之假以辭色。二來這些人的氣息(至少暾欲谷和黑巫天女)其實早被河南王察覺潛伏在旁。他們口口聲聲說這是個誤會,卻在黃金雄獅當道攔路的時候不露面,非要等到勝負之數塵埃落定以後才現身,分明就是不安好心。你既作得初一,自然我也做得十五,那也用不著再假客氣了。

果然,河南王表現得越是不客氣,暾欲谷就越加恭敬有禮。他彎腰叉手,沉聲答道:「剛才區區那一手,正是家兄所傳的【炎陽奇功】。只可惜這功法必須與修鍊者命格相配合,方能臻達至高巔峰。家兄命格,按照中原中周易五行之說,乃是份屬東方乙木,故此能夠遇火成材,越燒越旺。而區區則天生寒命,資質筋骨更相差家兄太遠,故此無法發揮出此功的最強威力。與王爺相比,那是小巫見大巫了。」頓了頓,忍不住又道:「王爺的武功,假若區區眼力還不算太差的話,似乎也是偏向陽剛火熱的路子?他日王爺假如有機緣造訪塞外草原,並與家兄切磋一二,那麼相信無論對家兄或王爺而言,都必定會有相逢恨晚之慨。」

楊昭微微一笑,道:「北方窮山惡水,我可喝不慣你們的馬奶酒,也不喜歡牛羊肉的腥膻。不過本王相信,畢玄這輩子還是會有機會南下和本王相見的。本王身為地主,屆時定會在洛陽好好招待於他。只希望他能夠習慣南方的天氣與飲食吧。」言畢,竟是縱聲大笑。他這兩句說話當中,同樣暗藏機鋒。內里所蘊意思,大是耐人尋味。暾欲谷和阿史那始畢並非愚笨之人,自然都能聽得出小王爺的真正意思。只不過,他們縱使內心大感惱怒尷尬,卻又哪裡就敢發作了?

漢王楊諒置身局外,卻是聽得心中不住冷笑,暗暗大呼痛快。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東突厥這次派遣使團入隋,名為進貢報功,實質隱含示威之意。若論麾下兵馬,漢王受皇父之命坐鎮并州,負責監視與守護大隋朝的東北方向。有權調動黃河以東各地駐軍,精銳府兵合共有不下十萬之數,原本亦無懼東突厥挑釁。但近年來高句麗國頗有異動,連帶渤海黑水靺鞨和契丹等大小部族之間,也是暗流涌動。漢王肩上的擔子,也因此越來越是吃重。他自知當前狀況,大隋朝實在沒有能力同時應付高句麗和東突厥兩條戰線。東突厥雖然跋扈,但目前還是大隋朝藩屬,並未流露反叛之意。漢王飽讀儒家經典,按照儒家理論,就應該以德歸化遠人。故此他採取的措施是對東突厥盡量撫慰拉攏,務必使其安分守己,不生事端。

只可惜,突厥人生來就不讀聖賢之書,更不知何為孔孟之道。故此漢王越是隱忍,他們就益發得寸進尺。今天晚上,在漢王為迎接使團而辦的接風宴上,這些突厥人們,肆無忌憚地當眾調戲王府使女,更有人大聲要求讓漢王王妃出來敬酒,而阿史那始畢居然只不痛不癢地訓斥了兩句便罷,目中無人之意,可謂表現得十分明顯。而酒席當中,暾欲谷不經意間提出讓中原和突厥武士比試。一番拚鬥下來,漢王府門下招攬的高手竟盡數落敗,更讓楊諒大感面上無光。

但任何人也料想不到,僅僅半天時間不到,居然就會有位河南王突然殺出來,非但能將被突厥使團眾人公認為修為最高的黃金雄獅狠狠殺敗。而且更在如此激戰以後,居然還能輕而易舉地,將暾欲谷以九成功力轟出的一著「驕陽熠耀」消解於無形。這份能耐之強,當真堪稱驚世駭俗,達到了突厥眾人做夢也想像不到的超絕境界。剎那間,儘管暾欲谷和阿史那始畢都數十年如一日地始終堅信「武尊」畢玄才是真正的天下無敵,可是在河南王「定會在洛陽好好招待於他」的一句說話之下,這份信心卻終是不由自主地開始……悄然崩塌。

敵人的失敗,就是我的快樂。突厥眾人心生畏懼,楊諒則大感吐氣揚眉,面上有光。其實論起年紀來,他也不過僅僅比自家這位侄子大了七、八歲左右而已。縱使在環繞身邊的一眾儒臣的教育下,早早便懂得了凡事該當「以大局為重」,畢竟年少氣盛,正是血氣方剛時候。要說什麼城府深沉喜怒不形於色,都與漢王甚是無緣。至於什麼「不為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憂而憂愁,後天下之樂而樂」之類滅人慾的不切實際高標準嚴要求,漢王是更加做不到了。此時此刻,眼看突厥眾人滿面漲得通紅,額角青筋凸現,偏偏不敢多說話的尷尬模樣,漢王直是看得眉飛色舞。他原本對於二哥楊廣使手段扳倒大哥楊勇,硬是將太子的寶座搶奪了過去感到十分不滿,連帶著也對楊昭沒什麼好感,甚至很可說有幾分厭惡。但此時此刻,他的態度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對自己這名侄子,簡直是怎麼看就覺得怎麼滿意。

只不過話又說回來,本著掄完一通大棒之後必要給個甜棗的原則,既然楊昭已經唱完白臉,那麼自己這位紅臉也該是時候粉墨登場了。楊諒笑眯眯地向雙方各自瞥了幾眼,越眾走出,打圓場道:「阿史那王子和暾欲谷先生,都是有身份有來歷的人。既然兩位都一力保證使團副使不會和謀害唐國公的兇手有關,那麼相信應該只是個誤會而已吧。昭兒,此事不如就到此為止,如何?」

楊諒是長輩,楊昭無論如何也總要給他幾分面子。何況朝陽天師不該逃也逃了,縱然自己遷怒泄憤,此刻當著這麼許多人的面前,也不能再與那頭黃金雄獅為難。否則被皇祖父知道自己竟公然殺死外國的外交使者,說不定一怒之下,將自己直接貶為庶人也有可能。於是當下他聽聞漢王說話,便收斂狂態,畢恭畢敬地向這位五叔欠身行禮,道:「侄兒全憑叔父作主罷了。」

楊昭出手,威震突厥。但這樣一位了不起的勇士,居然也對叔父楊諒表現得如此恭謹,可比他擊敗黃金雄獅與暾欲谷更令突厥人覺得不可思議了。在突厥王室之中,哪有什麼孝悌親情可言?阿史那始畢捫心自問,假如他自己有了這麼強大的力量,早就下手把父親啟民可汗殺掉,自立為王了。河南王此舉,在他們眼中看來委實不可思議到了極點。無從理解之餘,自然而然地,連帶著望向楊諒的目光也變得敬畏起來。漢王感受到眾人目光變化,心中感覺不由得更加暢快。他擺起副架子,回身向眾人一揮手,道:「阿史那王子,你儘管先把人帶回去調養吧。不過此事關係重大,本王責任所在,不能不先調查清楚了再說。就要請貴使團在太原城內多住幾日了。等這位雄獅勇士傷勢痊癒之後,本王少不得還要再請他過來仔細分說。」

漢王如此安排,就等於是至少在黃金雄獅洗脫嫌疑之前,將突厥使團變相軟禁。而使團眾人哪怕對此覺得不滿,終究亦是無力反抗,只好乖乖認了。當下阿史那始畢意態怏怏,向漢王彎腰恭身行了大禮,帶上眾人轉身離去。楊諒也不再理會他們,只簡短地向身邊王府部屬吩咐了幾句,要他們去唐國公府上收拾殘局。隨即轉身笑道:「昭兒,咱們自從元旦的新年大宴之後,這可有大半年沒見面啦。聽聞你近來頗有大功建立,咱們楊家有子孫如此,我這個做叔叔的也覺得心中歡喜呢。難得你會到來太原,假若沒什麼其他的緊要事情,並不太急於趕回洛陽的話,那麼不妨就留下多住幾天,咱們叔侄好好聚聚,如何?」

要說緊要事情,當前最要緊的自然是追尋朝陽天師下落。他之前吞噬了李淵這元祖帝星的魂魄,要想將之徹底消化吸納,也不是短時間內能夠做得到的。而以其妖性之貪婪計算,楊昭料想他也不可能就這麼始終忍耐著,直到趕回數千里以外的峨眉金頂以後再慢慢享受這塊肥肉。而必然是就近找個地方隱匿藏身。留在太原的話,確實也能比較容易地追尋到朝陽天師的蹤跡。故此小王爺也不猶豫,點頭道:「洛陽事務雖多,但有衛王坐鎮,侄兒其實只是個甩手掌柜罷了,也沒什麼要緊事情。叔父既然如此吩咐了,那麼侄兒自當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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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小王爺與漢王迴轉王府,單說突厥使吞方面。阿史那始畢與暾欲谷回到驛館住宿之處,命令各人回去歇息,卻單單要留下黑巫天女,要向她詢問究竟。說實在話,黃金雄獅到底為什麼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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