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刊篇 第029章 把酒問青天

益州古稱巴蜀,早在西周之前,巴蜀人已經據地而建國。秦惠文王更元九年秋,秦國大軍南下討伐,滅蜀國後改置蜀郡。郡治所在的地方,就取「周王遷岐,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的典故,取名為成都。

西漢時,益州的桑蠶織錦業已經相當發達。織成的絲綢匯聚成都,稱為「蜀錦」。朝廷因此特別設置了「錦官」進行管理,所以成都又有別名為錦官城。杜甫的詩裡面說「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就是這個原因。

由東漢末年三國分立,直到大隋統一天下為止之間的幾百年,中原大地上烽煙四起,戰火紛紛。但益州因為有山河之險阻隔,所以總能夠保持相對的和平安定。到今時今日,要是問起大隋天下哪裡最繁榮,那麼任何人都可以立刻毫不猶豫地說出「揚一益二」這個答案。

大隋平定天下之後,楊堅設立益州總管府,隨後不久又改為蜀郡,並封第四子楊秀為蜀王出鎮成都。那已經是開皇二年,距離現在整整十八年前的事了。十八年來楊秀坐鎮益州,無論軍事文政都處理得井井有條,其聲名威望也隨之而不斷提高。所以這次為蜀王世子賀壽的消息雖然來得突兀,但短時間內已經在朝野上下引起了轟動。各路高門世家,武林大豪,甚至更遠的吐蕃、回鶻等外國,都有派使節前來道賀。成都內外可謂冠蓋雲集,群雄畢聚。場面之熱鬧,那是十幾年都未曾有過了。

武安鏢局的這隊人馬,趕在了日落關閉城門之前入了成都城。雖說明月大家應邀而來,李神通也是代表唐國公李淵前來祝壽送禮。但始終天色已晚,路途上又風塵僕僕,要是就以這麼副模樣前往蜀王府,那麼不但失禮,而且更大失身份。所以事前已經決定,今日暫時就在成都最出名的客店【唐荔園】投宿,明天再向蜀王府投拜帖。

這間【唐荔園】與普通客棧可大不相同。不但佔地寬廣,雕樑畫棟極盡精美,而且內里的園林布置,也十足照搬了過去南陳的皇家御花園。更有樁妙處,就是園內園外,種植了不下上千棵芙蓉樹。每年六七月期間芙蓉花開,那情景更加美不勝收。假如用現代標準來衡量的話,那麼這裡簡直就是大隋朝的五星級豪華酒店了。也是虧了李神通的面子,眾人才能入住。否則的話,光憑武安鏢局本身名頭,那是不管出再多錢,人家也照樣恕不接待。

【唐荔園】園內又劃分為二十四座小院,各自以益州下屬的二十四州命名。彼此都互相獨立,由面臨大街的錦宮樓將它們連接起來。武安鏢局眾人入了預先訂好的綿竹院,卸下車馬、置放行李、更衣梳洗等等,自然有一大堆雜事。等到都安頓下來,卻又早是華燈初上時分了。李神通興緻不減,吩咐店家在錦宮樓上的雅閣擺了圍筵席,邀請明月大家和梵清惠前往賞月,楊昭自然又不怕惹人討厭,也厚起臉皮去了。

川菜是中國八大菜系之一,向來名聞遐邇。後世時候,川菜館那是滿中國遍地開花,幾乎人人都吃過水煮牛肉和酸菜魚。不過身處大隋仁壽元年,這個時代辣椒還沒有傳入中國。所以很多後世耳熟能詳的名菜,眼下是吃不到的。但楊昭入席坐下一看,燈影牛肉、樟茶鴨子、樂山墨魚、清蒸江團、芙蓉雜燴、生燒筋尾舌、紅燒魚翅鴨卷、芙蓉雞片、黃燜大魚頭、干燒鹿筋、銀皮包燒魚……等等美味佳肴擺了滿桌,不用下筷子,卻是光用看的,便已經足夠使人垂涎欲滴了。

只不過這等場面,又是這種客人,桌上佳肴卻幾乎肯定要被浪費大半了。楊昭心內連叫可惜,決定散席時一定要叫侍應打包,將東西拿回去給鏢局的人們也嘗個新鮮。這當口更用不著客氣,拿起筷子大快朵頤。李神通近來也習慣他這副模樣了,當下只當他是透明,徑自和明月大家和梵清惠兩位談玄論道,說些成都的名勝古迹,風物典故之類閑話,娓娓道來,倒也動聽。

正在兩邊互不干擾,各自自得其樂的時候,忽然間只聽樓下隱隱傳來陣陣樂聲。韻律輕快活潑,充滿了對生命與自然的熱愛。憑著穿越以前在學校上音樂課的經歷,以及參加過由雲南省政府舉辦的潑水節活動等等記憶,楊昭用不著聽第二個音符,已經認出了那是西南少數民族的音樂。但明月卻似乎對此聞所未聞。她「咦~」地低聲輕呼,起身離席,走到雅閣臨街的窗戶前,雙手一推。

霎時間,音量增加了好幾倍的歡快樂韻從窗戶外一擁而入,將整間雅閣的空間也充塞得滿滿當當。憑欄下望,只見目光所到之處,全是張燈結綵。人潮摩肩接踵,玩樂聲此起彼伏。而此際錦宮樓下,正有一群盛裝打扮的異族少女,載歌載舞地從街道上經過。那群少女身後,又是十幾名身披綵衣的精壯後生,敲擊著腰間手鼓邊走邊跳。

街道兩旁圍觀的人群興高采烈地指指點點。氣氛之熱烈,看起來甚至比金吾不禁的元宵佳節,還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不遠愛的街道彼端,又有另外十好幾群同樣的組合正裹挾在人群中緩緩前進。他們身上裝束打扮,還有演奏的音樂同樣大異於中土,卻又是另外一種風格韻味了。看這模樣,倒是和現代的花車巡遊隊伍差不多。

李神通偷偷用眼角餘光向明月大家望了幾眼,只見這位以音樂名聞天下的奇女子,正全神貫注地注視著樓下歌舞,那白如凝脂的臉龐上,此刻竟自然而然地煥發出了一種奇異光彩。月光之下看來,更使他這名出身李氏高門的世家子心醉神迷,渾不知人間何處。

好半晌,那些異族女子的隊伍終於全部走過錦宮樓下而移向其他街坊。明月如夢初醒地長長嘆口氣,關上窗戶回身入席,神往不已地道:「這些西南巴人的音樂天真自然,淳樸中更洋溢了無限生機野趣,果然別具風格。等到蜀王世子的壽宴結束以後,明月定要在巴蜀多留一年半載,好好把這裡的音樂搜集整理呢。」

李神通笑道:「剛才從樓下走過的只是蜀地巴人。當年諸葛亮南渡瀘水,七擒孟獲。那孟獲就是蜀地巴人的首領了。不過在蜀地以南、交趾以北、嶺南以西的大片土地上,據說還有南蠻百族,和巴人也是同宗共祖,族裡自古流傳下來的音樂,據說還是上古三代嫡傳,在中原卻早就散佚了。」

明月目現奇異光芒,更顯得悠然嚮往,道:「這個明月倒還真是從未聽說過。孔夫子說禮失求諸野,樂失其實也應該如此啊。為什麼明月以前竟想不到呢?」回身又向李神通福了一福,柔聲道:「多謝李公子指點。明月興緻忽然起來了,梵姐姐,李公子、楊公子。如蒙不棄,且請聽明月吹奏一曲。」當下就從袖子中取出一管紫玉洞簫,湊到朱唇邊調試了下音色,蔥蔥玉指挑捻按捺,悠揚簫聲隨即而起。

明月大家被梵清惠譽為琴簫雙絕,當世無雙。但這一路走過來,楊朝從來未曾聽她演奏過音樂。此時側耳聆聽,只聽那簫聲旋律纏綿悱惻,開始時若斷欲續,極柔極細。逐漸地音聲漸起,恍若朝陽初升,雀兒吱喳;隨之又似有山澗流泉,碎玉飛濺。繼而百花爭艷,萬紫千紅;間關鳥語,彼鳴此和。將那種春回大地,萬物復甦,天地間生機洋溢,處處欣欣向榮的美好景象,全部栩栩如升地呈現眼前。

頃刻間,錦官樓上下內外,全都變成鴉雀無聲。不管那些客人們本來在做些什麼,此際全都屏息氣,惟恐打擾了這位蕭中仙子的演奏,更惟恐錯過了半個音節。但聽那簫聲中又逐漸呈現出夕陽西斜,百鳥歸巢,終於夜幕降臨,繁華去盡,一切再度重歸祥和寧靜。

良久良久,眾人這才如夢初醒。楊昭固然聽得心馳神醉,甚至連梵清惠這種定力的人,也不由得幽幽嘆了口氣。李神通更是如痴如醉,喃喃道:「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我本來只以為那是古人的誇張。可是……可是……唉~領教過明月大家的絕世蕭技之後,我又何止三個月?只怕是三年都不知肉味了。」

明月淡淡輕笑,笑容里卻似乎並沒有喜悅,反而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絲寂寥。只因為類似的恭維說話她早已經聽過太多,再也不覺稀罕了。可那這些恭維自己的人啊,充其量也不過只是聽眾,而不是真正的知音。而她渴望哪個能夠真正聽得懂自己,並且與自己琴瑟和鳴的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假如存在,那麼這個他,到底又在哪裡?

楊昭也並沒有真正聽得懂明月的音樂。然而,他卻會看。這剎那間,在他眼眸內所見到的不是什麼冠絕天下的蕭中仙子,更不是受人崇拜仰望的樂藝女神。而不過只是位因為無處覓知音而鬱鬱寡歡的尋常女子而已。那黯然神傷的寂寥眼波和自己眼光一觸,楊昭忽然竟覺得……胸中隱隱作痛。

憐惜之情油然而生,莫名衝動催使之下,小王爺陡然間縱聲長嘯。他拿起筷子,向酒桌上的盤碟用力敲擊而下,曼聲歌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歌聲才起,明月大家嬌軀便是遽然一震。她不可思議地瞪大了雙眼望向楊昭。那雙剪水秋瞳內,一時間盡被驚訝所充塞。甚至連梵清惠本來似是要舉起摟住自己肩膀的那隻手,突然懸在半空再不肯落下,她也完全沒有發覺。

楊昭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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