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

身著便裝的韓德寶,出現在張萌公司的走廊里。

他問迎面走來的一個姑娘:「同志,請問你們的公關部主任在哪間辦公室?」

姑娘指了指:「喏,就是我剛才出來的那間。」

韓德寶走過去,敲門。

張萌的聲音:「請進。」

韓德寶進入——張萌正在向一青年交代:「這項活動方案可以,我看你們就開始操作吧!」——她抬頭看了韓德寶一眼,有點意外,笑著說:「是你呀,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青年說:「主任,您還沒簽字哪……」

張萌飛快地簽過字,青年離去——她便將掛在門內把手上的「請勿打擾」字牌掛到了外邊,亦莊亦諧地說:「親愛的戰友,請坐。」

韓德寶四下里看看:「什麼時候,我要有這麼一間單獨的辦公室就好了。」

張萌說:「有了,恐怕你也不是個習慣坐辦公室的人!」

韓德寶點頭:「那倒也是。」

張萌問:「怎麼換了身便服?」

韓德寶說:「因為是到你這兒,特意換的。穿警服太惹眼,出現在哪兒,找誰,都會給對方帶來猜疑的目光。」

張萌笑了:「你總是那麼心細,說吧,需要我幫什麼忙?」

韓德寶也一笑。

張萌說:「你笑什麼?我知道你心裡又怎麼想的!可我卻是另外一種想法——這些年,好歹總算掙巴出來一點小小的權力,為不少人幫了些忙兒。但是就沒為你們幾個幫過什麼忙,你們幾個的自尊心都大大的。需要幫忙的時候,寧肯求別人,也不求我。我真就那麼不好求哇?所以呢,我早就期待著這麼個機會了。如果能幫上你們幾個什麼忙兒,尤其是幫上你和郝梅什麼忙兒,那是我的一份兒高興。幫別人,沒這份兒高興。」

韓德寶說:「那好,我就直話直說——求你的第一點,把下午的時間給我,咱們找個不受干擾的地方,我要跟你談件事兒。」

「什麼事兒不能在這兒談?」張萌感到納悶兒。

韓德寶說:「真是不能在這兒談的事兒。這兒太不方便了……你下午離不開?」

張萌說:「倒也沒什麼重要的事兒。」

韓德寶說:「那就跟我走吧,越快越好。」

張萌站起來:「德寶,我可有點兒被你搞得莫名其妙了!」

韓德寶:「你別心裡犯嘀咕,走吧走吧。」他起身推開了門,催促著。

張萌笑了:「我一不貪污,二不受賄,老闆信任我,同事尊重我,對工作認真負責,清清白白地拿我每月一千多元的工資,心裡有什麼犯嘀咕的啊?我只不過覺得你今天有點兒怪罷了……」

韓德寶說:「唉,求人么,對我來說,總不是件很自然的事兒。帶上自行車鑰匙。」

二人下樓,韓德寶急急地走在前面,弄得張萌落下一截。「你急什麼,沒見我穿著高跟鞋嘛!」張萌嗔道。

韓德寶轉身攙扶著她。

韓德寶把張萌帶到郝梅家。張萌越來越奇怪,越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她一邊進屋,一邊四處打量:「你猜我一到這兒,想起誰來了?」

「誰?」

張萌看著韓德寶說:「趙老師……已經判了……」

「死刑?」

張萌點點頭:「還沒告訴郝梅呢。」

韓德寶說:「那就別告訴她了!」他掏出煙來遞給張萌。

「你怎麼吸起女士們吸的煙來了?」張萌看著那細長的煙捲,奇怪地問。

韓德寶說:「特意為你買了一盒。」——他一時顯得拘謹起來。

張萌吸著煙,坐在沙發上,抬頭望著他:「說吧。」

韓德寶說:「其實,我沒什麼求你的事兒。」

張萌緩緩站了起來,目光和表情都很疑惑。

韓德寶說:「坐,坐,咱倆有言在先的——你今天下午的時間歸我。」

張萌又緩緩坐下了,莊重地說:「德寶,我可一向……是敬重你的啊!你別哪根神經出了毛病,忽然想入非非的,要學著搞點兒什麼所謂浪漫的小勾當。」

韓德寶更加拘謹,一笑:「瞧你把我想到哪兒去了!年紀輕的時候都沒浪漫過,四十多歲,還扯那套幹什麼!」

張萌說:「那可不一定。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嘛!」說罷她也笑了,「快說吧,沒正經事兒,我可走了!」

韓德寶說:「好,我說!第一,咱倆從沒那方面的感情基礎,我再怎麼想入非非,也不至於自作多情。」

張萌說:「你明白這一點我就放心了!」

韓德寶說:「什麼話!聽明白了,我要談的這件事,和你,可能有重大的關係。我問你什麼,你必須如實地回答我什麼。不許模稜兩可,不許含糊其辭,更不許拒絕回答。我可是誠心誠意地為了你好!」韓德寶越說越嚴肅。

張萌說:「你這不成審訊了么?」

韓德寶說:「不這麼談不行啊!」

張萌矜持而嚴肅:「那,你開始問吧!」

韓德寶將沙發移到她對面,坐下,盯著她問:「當年,你離開我們的老連隊,與我們幾個分開之後,第三年,就辦到市郊農村插隊了,對不對?」

張萌:「對。」

韓德寶:「兩年後,你曲線返城了,對不對?」

張萌:「對。」

韓德寶說:「你能這麼坦率地回答我,很好。再接著回答,你辦到市郊農村插隊那一年,結婚了沒有?」

張萌臉上漸呈慍色。

韓德寶嚴肅地說:「張萌,你別生氣。我再強調一遍,我可是為你好。我也知道,我是沒有權利問你這些往事的,可我又不得不問。」

張萌將臉轉向了一旁:「結婚了。」

韓德寶進一步追問:「有孩子沒有?」

張萌緩緩將臉轉向他,望著,內心非常矛盾,然而終於否定地說:「沒有。」

韓德寶搖頭:「你開始騙我了……」

張萌:「我為什麼要騙你……」

韓德寶說:「你們當年有一個女兒,返城後,你們把她寄養在老鄉家裡了。後來,你給了老鄉三千元錢,再就沒去看過你的女兒……她現在,已經十八歲了……」

張萌又緩緩站了起來,冷冷地,一字一句地:「韓德寶,你,滿口,胡言,亂語……」

韓德寶仰起臉望著她:「你女兒,現在的處境很令人同情。她現在已經找到城裡來了。」

張萌一愣:「我不信!」

韓德寶說:「你終於承認,你有那樣一個女兒了吧?」

張萌:「你!你找我……就是要當面揭我的傷疤?」

韓德寶也站了起來:「不是,你怎麼能這樣誤會我呢?不錯,小的時候,我們幾個都孤立過你,都成心和你作過對。可是越長大,我們越同情你了,像曾經同情郝梅是一樣的。」

張萌:「住口!我討厭同情!我不需要同情!我活得很好。」

韓德寶誠懇地說:「那好,我就收回『同情』這個詞。張萌,我是誠心誠意地想幫你啊!」

「不聽不聽不聽!」張萌煩躁地捂上了耳朵……

韓德寶也嚷了起來:「你他媽的不聽不行!因為你女兒恰恰首先找到了我頭上,指望我幫她找到生身父母!」

張萌將雙手從耳上放下了,呆瞪著韓德寶。

韓德寶喘口氣說:「小玥她現在在振慶家裡住著!」

張萌又緩緩坐下了:「小玥……小玥……我說你幹嗎糾纏我?非逼著我承認一個從鄉下跑到城裡來的姑娘是我女兒?!」

「你!……豈有此理!你女兒她有證據!你自己看看!」

韓德寶掏出小本,翻出夾在其中的照片,拍在茶几上。

張萌拿起了照片——照片上,張萌和她當年的丈夫呆照如偶。

她懷裡抱著小時候的小玥。

張萌低低地說:「不,這不是我。」

韓德寶非常清楚地說:「那是你!」

張萌搖頭:「不,不是,不是……」

「你不認自己的女兒,這對么?這說得過去么!?我們不能讓我們的後代,再經歷由我們造成的不幸了!」

韓德寶邊說邊氣呼呼地在屋裡走著,一回頭,見張萌已將照片撕碎了。

韓德寶:「你!……你太讓我失望了!」

張萌分明是不經心地就把照片撕碎了,聽韓德寶這麼一說,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

張萌不知所措地說:「我……對不起,我不是成心的……」

韓德寶說:「張萌,我也知道,這麼多年的事,現在突然發生變化,讓你接受一個十七八歲的沒有戶口、沒有工作,也沒受過多少文化教育的女兒,你一定太沒心理準備了,可小玥已經找到城裡來了,咱們就不能不面對這個現實。天大的難處,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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