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6

電視機開著——在播中央台「經濟半小時」節目。

張萌在給單位打電話:「替我向經理請個假,我最多休息兩三天,胃病好點兒就上班……哪兒來什麼男朋友,老了,明日黃花了。高不成低不就的,自暴自棄……」笑,「得了,別開玩笑了……謝謝,上班見……」

她放下電話,服藥,然後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她按遙控器換了一個台——「下面是本市午間新聞節目——本市個體商業,近來迅猛發展,據不完全統計,截至本月止……」

她走入洗漱間刷牙洗臉,電視機開始播社會新聞:「數日前發生在地包區的兇殺案,線索有了新的突破——一個自稱徐克的男人,昨晚到公安局自首,聲稱死者系他所殺……」

張萌一怔,帶著滿臉香皂沫離開洗漱間,側耳聆聽。

播音仍在繼續:「徐克無正當職業,是本市『息爺』行列中的一員,他自稱見義勇為、正當防衛誤傷人命,卻無證人可舉,也說不清被他所救的女性,究竟是哪一單位哪一行業中人……」

張萌不禁走向沙發,坐下聽。

電視上出現了徐克受審的情形——審訊者嚴肅地問他什麼,他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一種又著急又解釋不清的樣子。

皂沫「殺」了張萌的眼睛,她捂著眼睛跑入了洗漱室……

等她急急地洗去臉上的皂沫,拿著毛巾一邊擦臉一邊出來,本市「午間新聞」已經播完,變成了別的節目。

張萌拿起遙控器不停地按,可再也看不到剛才的畫面了。

她將電視關上了,可手中仍拿著遙控器發愣。「奇怪,難道是同名同姓?難道我看花眼了?」

她扔掉毛巾,翻出通訊本兒,查找徐克的電話,撥電話。

電話無人接聽。

張萌決定親自去徐克家一趟。

張萌飛快地蹬著自行車行駛在馬路上。

張萌在徐克家樓前下車,鎖了車,轉身就往樓里跑。自行車倒了,她回頭看了一眼,顧不上扶,消失在樓道里。

她氣喘吁吁地在徐克家門前駐足,敲門,使勁拍門,喊:「徐克!徐克你在家嗎?我是張萌啊!」

房間里無人應聲。

她緩緩地走下樓來。

下一層樓的老太太從自家門內探出頭:「找上邊那屋姓徐的小子?」

張萌著急地問:「大娘,您知道他哪去了么?」

老太太說:「姑娘,再別來找他了,他犯事了,人命關天的大事啦!在公安局哪,剛才午間新聞都廣播了,還編什麼見義勇為的瞎話兒!我可了解他,整日遊手好閒的,讓人看著就是早晚有一天會殺人的德行!姑娘,找對象兒可要當心點兒,別只盯著有錢的,我這可是金玉良言啊!」

張萌不待她說完,轉身奔下樓去。

張萌從徐家出來,騎車直奔吳振慶的辦公室。

坐在大辦公桌後的吳振慶,很花哨地在一份什麼列印材料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放入文件夾,然後雙肘撐在桌上,十指交叉,研究地瞧著站在他辦公桌前的張萌:「站著幹什麼?坐啊!」

張萌坐到沙發上,期待地瞧著他,也不無研究的意味。

吳振慶問:「你剛才說了些什麼?」

張萌有些不高興:「你什麼都沒往耳朵里進?我說徐克上電視了!我在午間新聞節目中看到他了!」

「學雷鋒做好事,還是捐款贊助哪方面?」聽得出來,吳振慶分明在揶揄……

張萌說:「他殺人了!現在已在公安局!我清清楚楚從電視里看到他了,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蹬上自行車到他家去了一趟,從他鄰居那兒證實了這一點!」

聽得出來,張萌對吳振慶的心不在焉很是不滿。

吳振慶仍是不以為然:「張萌,你活得寂寞了,找個男人陪你跳跳舞,談談戀愛吧。或者,向你老闆請一段長假,到哪兒旅遊一次。我當然是很樂意在你感到百無聊賴的時候陪陪你的。可是我如今沒精力了,也沒那種浪漫情調了,真的。再說,你嫂子那種富於想像力的女人,知道了會吃醋的,真的。她的脾氣你又不是不了解,她吃起醋來,你我都是擔待不起的……」

張萌霍地從沙發上立起:「你他媽的夠了!我告訴你徐克的事,你跟我扯你老婆幹什麼?」

吳振慶也嚷起來:「可你他媽的怎麼能叫我相信你不是在開玩笑?他前天還和咱們在一起,在我家裡聚會來著!他昨天上午還和咱們一塊兒去機場送王小嵩來著!」

張萌急得嗓子都快冒煙了:「我……我騙你幹什麼?!我活得再寂寞,也不至於無聊到上你這兒尋開心的地步!編這個瞎話有什麼開心的!」

吳振慶這才引起重視:「真的?」

張萌說:「我騙你我是……我是……你他媽的到底相不相信?!你不相信我這就走!不在你這兒浪費時間!」

「別走!我相信!」

吳振慶站了起來,一時發愣,忽然一指張萌:「你說他現在在公安局裡,是不?」

張萌說:「對!」

吳振慶又一指張萌:「你說他殺了一個人?是不?」

張萌:「對!」

吳振慶抓起電話,目光仍盯著張萌,撥號:「市局吧?請轉姚副局長的辦公室……姚副局長,我是興北的老吳,我打聽一下,是有個叫徐克的人,與地包區那樁人命案有牽涉,昨天晚上到市局去自首了么?……供認不諱?嗯,嗯,沒什麼……是我公司里一名員工的表哥……請看我的面子,千萬關照一聲,他性格不太好,衝撞了哪位,別跟他一般見識……」

他緩緩放下電話,呆立片刻,徐徐坐下。

張萌看著他:「真相信了?」

吳振慶怔瞪著她,無言……

張萌說:「新聞里說,他自述是見義勇為、正當防衛……」

吳振慶說:「他自述……他自述不過是自述,他提供的一個旁證,人家說根本就沒和他在一起!到現在還沒有一個女人給公安局打電話,承認自己是被他救的!」

張萌盯著他問:「那麼你肯定地認為,他是出於什麼罪惡目的殺人了?」

吳振慶說:「我肯定不肯定有什麼用?我早就勸他到我公司來,他在我眼皮底下,我也好經常調教調教他。可他不來!我也勸過他開個什麼小店,總算有個營生干,他不聽!說當息爺的感覺最好!一年才聚會一兩次,湊一塊兒也是互相包涵著,礙著情面誰也不往深里說誰!如今究竟骨子裡變成了個什麼人,你我有幾分把握可以肯定……」

張萌衝動地說:「可是我敢肯定他絕不會出於什麼罪惡的目的殺人!敢肯定他骨子裡和從前的他沒什麼兩樣!一個敏感的女人的直覺是可靠的!」

吳振慶不屑地說:「別跟我扯什麼女人的直覺,在法律面前女人的直覺算什麼東西!」

張萌火了:「你!我急急忙忙來告訴你,你反倒……」

吳振慶不耐煩地說:「你來告訴我幹什麼?誰叫你來告訴我的?!我已經定好了機票,明天要去美國你知道不知道?」

張萌喊了起來:「我不知道!韓德寶出差了你知道不知道!郝梅去深入生活了你知道不知道!我不來告訴你去告訴誰?難道我從電視里聽到了,看到了,卻應該毫無反應,根本不當一回事兒?」

吳振慶拍了一下桌子:「告訴我又有什麼用?他是未滿十八周歲的失足少年?!我是他家長?!誰交代給我的這種責任?!我要對他負責到什麼時候?二零零零年?二零二零年?有個頭兒沒有?老子夠了!老子煩了!老子管不了那麼多了!法律是我制定的么?我所能做到的,我剛才在電話里已經關照過了!還要我做什麼?我還能做什麼……」

張萌反而顯得冷靜了:「你推遲到美國去。我們得在他最需要我們關心他的時候,起碼讓他知道我們確實都在關心他,何況我們倆對他這件事的看法有區別……」

吳振慶又拍了一下桌子,猛地一站:「滾!我不需要任何人來教導我!」

張萌站了起來,更加冷靜地:「我明白了,原來所謂友情也會成為一個人的負擔,也會使人厭倦,使人嫌棄,謝謝你使我明白了這一點,打擾了……」

她一轉身走了。

吳振慶呆愣了瞬間,喊:「小高!」

一個姓張的職員應聲而現:「老闆,小高已經不上班了……」

吳振慶說:「那麼是你!去把剛剛離開的那位女士請回來!」

小張問:「如果……她不願意回來呢?」

吳振慶說:「把她拖回來!拽回來!抱回來!扛回來!總之要把她弄回來!快去!」

小張無信心地匆匆離去。

吳振慶用拳頭連連擂桌子,咬牙切齒:「媽的!」

在興北公司門外,小張攔住了張萌:「我們老闆請你回去。」

張萌怒氣沖沖地說:「請我回去?我和他已經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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