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8

次日上午,徐克摟著條塑料鱷魚,似睡非睡,一陣門鈴聲將他攪醒,他從床頭柜上抓起手錶看了看,嘟噥著:「媽的,才九點就有人上門……」

門鈴聲又響。

徐克沒好氣地問:「誰呀?」

門外一個女人不耐煩得近乎嚴厲的聲音:「查戶口!」

徐克自語道:「查戶口?」又表示不滿地說,「前幾天不是剛查過嗎?」

女人的聲音:「還查!」

徐克嘟嘟噥噥地說:「查就查,還盯上老子了,誰怕查啊。」

他蹬上褲子,光著上身,趿著拖鞋,極不情願地開了門——門外站著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女子,看不出究竟是姑娘還是少婦。她身旁站著一個六七歲的男孩,懷裡還抱著一條獅子狗。

她扯著孩子就進了屋,像回自己家一樣。

徐克沒攔住她,直叫:「哎哎哎……」

那女人毫不客氣地說:「哎什麼哎?」

徐克說:「你不是說你是查戶口的么?」

「不那麼說,光按門鈴你不起來開門嘛!」她一邊打量屋裡,一邊自語,「變了……不過這樣也好……」

徐克越發得莫名其妙:「幹什麼呀?你哪兒的呀?私闖民宅怎麼著?」

獅子狗沖徐克汪地叫了一聲,齜牙咧嘴,一副兇狠的樣子。

「還不讓闖啊?」那女人大大方方地在沙發上坐下,將狗放在地上,「跑吧,認認新家。」

徐克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瞠目打量她,打量孩子,打量狗。

她起身去打開冰箱,取出兩筒飲料,啟開後自己一筒,遞給孩子一筒:「喝吧。不喝白不喝。」

獅子狗竟在客廳當地撒了泡尿。

她笑了:「真懂事兒,不撒我身上。」

徐克氣急敗壞地翻找什麼:「哪兒去了哪兒去了。」他一時間什麼也沒找到,轉對她說:「我告訴你,一房無二主!這房子我是按政府手續十年前合理合法買下的!我是有房契為證的。」

她又笑了:「沒人想要強佔你房子。大哥,真不認識我了?」

徐克又注視她,使勁回憶,仍舊搖了搖頭。

她也遺憾地搖頭:「你們男人啊,都這德行!個頂個在情意方面是靠不住的。」

她發現了沙發上那封信,拿起朝他晃了晃:「看過了,還想不起來?是真想不起來,還是裝傻呢?」

孩子和小狗這屋那屋追著玩起來……

「小俊?……」徐克終於想起來了,「是你呀!你變多了。」

小俊坦然地說:「一晃又十年了么,變漂亮了?還是變醜了?」

徐克連忙說:「當然是變漂亮了,漂亮得……讓我都自卑了!」

小俊嗤的一笑:「你又不是我老公,你自卑什麼?」

「說得倒也是,我自卑個什麼勁兒呢!……你先坐著,我去洗把臉!」徐克說著,進了洗漱間。

徐克急急忙忙地刷牙,洗臉,還對著鏡子仔細攏頭髮。

坐在客廳里的小俊,替他規整好剛才找房契翻亂的東西。她又坐在沙發上吸飲料時,聽到了電動刮鬍刀刮臉的聲音,便叫:「得了,別刮臉了,我又不是跟你來談對象的!」

徐克一聽這話,表情有些索然,大聲問:「小俊,你……結婚沒有哇?」

小俊的聲音:「你沒見兒子都那麼大了么?」

徐克從洗漱間出來,又閃入了卧室。

徐克從卧室回到客廳時,已是衣冠楚楚,還繫上了領帶——他的目光和小俊相碰,反而顯得比剛才局促,比剛才不自然。小俊的目光,偏偏要往他臉上盯,並意味深長地笑著。

徐克吸著煙後,找到了感覺——他不往沙發上坐,卻將沙發墊墊在屁股底下,坐在小俊對面地上,一手托著煙灰缸,儼然以一種兄長的口吻說:「講講吧,一別十年,你怎麼混的?」

小俊說:「這麼說話,太不平等了,顯得我高高在上似的!」

她也離開沙發,拿了沙發墊墊著,坐在徐克對面——也點著一支煙;徐克將煙灰缸放在兩人之間。

小俊姿勢優雅地吸著煙:「先是回老家待了兩年。當然是種地了。你想像我這樣的人兒,整天面朝土壟背朝天的,那不是自己浪費了自己么?」

徐克表示同意地點頭。

小俊接著說:「兩年後就又出來闖了。當了幾年保姆,攢了點兒錢。接著去南邊兒,在家鄉一個姐妹開的小髮廊幹了幾年,又攢了點錢,還學了技術。」

徐克問:「技術?什麼技術?」

小俊說:「按摩唄!光理髮,一天能掙多少錢?你別那樣瞧著我!如今是開放的時代,女人就不興開發開發自身的資源啦?」

徐克內疚地說:「想想,我覺自己怪對不起你的。當年,我要不是在買賣上栽了那麼大的跟頭,你也不至於會淪落到那麼一種地步。」

小俊卻不以為然:「大哥,你甭內疚。甭覺對不起我。還幸虧當年你栽了,我才又多了換種活法兒的機會。要不,混到如今能有啥出息?還不你當你的老闆,我聽你吩咐?現在,十萬八萬的,我也拿得出手了!」

徐克問:「靠開發自己掙的?」

小俊說:「也不全是。不過從開發自己受點兒啟發,後來就開發小狗兒了。」

徐克不明白地將目光投向那隻小狗。

小俊說:「這隻出身一般,也不過就值兩三千塊錢。好的,五六千,甚至上萬……一窩能生四五隻,養大到斷奶就可以出手。現在我洗手不幹了,掙到夠花就行了唄。再說我也心軟,每次賣狗,心理上像是拐賣兒童似的。」

這時,那孩子引著小狗要往徐克父母的房間去。

小俊嚴厲地喝道:「別去那屋!」又問徐克:「大爺哪一年去世的?」

徐克說:「當年我出走後,他一氣之下回了老家,第二年就在老家去世。你怎麼知道的?」

小俊說:「這你就別管了。如今,知道你這位息爺大名的人也不少哇!……我……我給兩位老人去請個安吧?」

徐克默許。

小俊起身,輕輕推開那一房間的門,敬畏地走進去,虔誠地對兩面遺像深深鞠躬。徐克在門外無言地看著。

小俊誠懇地說:「大爺,我又上您家門了,您可千萬別生氣。我大哥當年對我好,我心裡一直感念他,既然又回到這座城市了,不能不來看看他……小俊不是個壞女人。」

徐克感慨系之地說:「當年,你是女孩兒。又純潔又什麼都不在乎。現在,你自己也說自己是女人了。其實,我父親當年對你也沒什麼大成見,只不過,覺得你當年太小,沒他希望的那種穩重樣兒……和我不大般配。」

小俊離開那間房,抱怨地說:「也別什麼都往老爺子身上推。當年你也是那麼認為我的,生怕我粘上你似的……」說著,往徐克卧室看了一眼:「如今不摟枕頭睡,摟那麼一個丑東西睡了?那比摟著女人好?」

徐克訕訕苦笑。

二人重新回到客廳,對面盤腿坐下。

徐克看著那孩子,問道:「孩子,怎麼沒一點像你的地方啊?」

小俊狡黠地一笑:「誰知道!小東,過來!」

孩子抱著狗乖乖地過來。

小俊說:「叫媽。」

孩子叫:「媽!」

小俊又說:「叫伯伯!」

孩子叫了一聲。

徐克誇道:「真乖,你爸……是幹什麼的?」

小俊對孩子說:「告訴伯伯你爸是幹什麼的?」

孩子說:「我爸是當電影導演的!」

小俊又問:「媽呢?」

孩子一邊和狗玩一邊回答:「媽是演員!」

徐克刮目相看地說:「你……是演員了?」

小俊不無自豪地說:「嗯哼。不過是個體的。」

徐克說:「現在哪行都興個體的,尤其演員。越是個體的越容易紅……好,好,兩口子,一位是導演,一位是演員,大哥真為你感到幸福啊!」

小俊說:「真的?」

徐克酸溜溜地說:「真的。」

小俊轉了個話題:「大哥,你,還沒目標吧?」

徐克搖頭,自嘲地:「我有資格挑選的那一撥,過去了。隔著代去選呢,年輕的,只要容貌稍微出眾點兒的,哪兒能輪到咱。同齡人的陣營里呢,女的差不多都到了大嬸兒的年齡了。我這人,又不現實,還偏想找個有模有樣的。」

小俊問:「大哥,我這樣行不?」

徐克一愣:「別逗了。在你面前,我只有後悔的份兒,你還拿我開心啊?」

小俊鄭重地說:「大哥,我是說……眼下有個姐們兒,各方面都跟我差不多,反正我保證,一點兒也不比我遜色就是了。我想介紹給你。」

徐克有點動心:「真的?」

小俊說:「不開玩笑。我今晚上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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