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4

帶走徐克的公安人員,原來是韓德寶,他要拉上徐克去找吳振慶。現在,吳振慶是一建築施工隊的頭兒,每天十分忙碌。這時,他和工人們正在施工蓋大樓,都攀在腳手架上,一個工人居高臨下發現了什麼,仰起臉喊:「頭兒,來了一個雷子,還有一個便衣!」

吳振慶也早看見了他們,從腳手架上下來。

腳手架上和工地上干其他活兒的工人,都是些年齡和吳振慶差不多的人;他們紛紛停下手裡的活,似乎都有些不安地望著。

三人走到一塊兒,吳振慶說:「是你們兩個小子啊!有話快說,我可沒閑工夫跟你們敘舊!」

徐克說:「嵩子回來了。」

「哪個嵩子?」

韓德寶說:「王小嵩啊!別的嵩子,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唔,你怎麼知道?」

「他弟弟打電話告訴我的,一晃十幾年沒見了,哥幾個怎麼也得聚聚是不?」

「今天?」

「我就今天有空兒,明天出差!」

徐克說:「我也是今天有空兒,好幾筆買賣做得不順,弄不好賠慘了。」

吳振慶說:「就你們他媽的忙,我不忙啊?工期催得緊著哪!」說著,從頭上摘下安全帽,扔給就近一個沒戴安全帽的工人,「你那腦袋比別人長得特殊哇?下次再不戴我扣你的工資!」又環望著他們的工人,「都看什麼?沒見過穿警服的?沒見過穿西服的?」

眾人干起活來。

他轉身向臨時施工辦公室走去。

徐克和韓德寶不禁對視。

韓德寶說:「純粹一工頭兒!下次文化大革命,就該輪到他了。」

徐克嘟噥著:「他倒是去不去啊?」

韓德寶說:「我問誰啊?」抬腕看著手錶,「等三分鐘,三分鐘後他不出來咱們就走!」

吳振慶換下破損的工作服,穿上了一件夾克衫,一邊扎腰帶一邊走出臨時施工辦公室。

韓德寶見了笑道:「好青春啊!地攤上買的吧?」

吳振慶說:「地攤上買的掉工人階級的價啊?」

韓德寶笑了:「你怎麼一開口,就好像代表水深火熱中的一群似的?」

吳振慶也終於露出了笑臉。

徐克問:「多少錢?」

「便宜,才二十八元多!」

徐克上前摸布料,細看做工,連說:「貴了,貴了,只值十八元左右!你要是上我那兒買,我十五元就賣給你!你買十件以上,我更優惠你,可以按批發價。」

吳振慶撥開他手:「買賣做到我頭上來啦?你怎麼就不想著送我幾件穿?」

徐克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韓德寶說:「在商言商嘛。」

三個人都笑了。

吳振慶說:「小嵩變化大不?」

「我們都還沒見著他哪。」

王小嵩家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了,但是現在住的也不大,只有一間半。這時裡面東西堆得哪裡都是,亂七八糟。

王小嵩穿著工作服——工作服上還標有「一團」字樣。正在替母親規整房子,可是似乎無處下手,怎麼規整也規整不出個樣來。

屋裡地中央放著一隻破舊的積滿灰塵的箱子,一隻裝滿了破爛東西的麻袋。母親正從麻袋裡往外挑揀著舊東西。

王小嵩說:「媽,別挑了!那都是些早該扔的東西了,你還捨不得啊?」

母親轉過臉來,她蒼老了,成了一個老太婆了,滿頭灰白頭髮。

她手裡拿著些布角什麼的,溫和地說:「破家值萬貫啊,兒子。這些,興許今後過日子還能用上。」

「還能用什麼?」——他從母親手中奪下那些布角,又塞入麻袋裡。

母親想說什麼,可是忍住了沒說,轉身欲離去。

王小嵩踢踢箱子問:「媽,這箱子里裝的什麼?」

「我……也想不起來了。」

「媽,你那兒有鑰匙吧?」

母親撩起衣襟,一邊從腰間取下一串鑰匙遞給王小嵩,一邊說:「誰知道是哪一把,你試試看。」

王小嵩接過鑰匙,蹲下依次開鎖。鎖已銹,打不開。

他用半塊磚頭幾下砸落了鎖,打開箱蓋兒,但見一箱子書,箱子分明被水泡過,書全霉爛了。最上面一冊,封面隱約可見《復活》二字。他想取出它。可是一拿,書頁已粘住,只拿起幾頁。

母親從外邊進來了,問:「兒啊,那箱子里到底是什麼?」

「媽,沒什麼。」

「怎麼會沒什麼呢?」

「沒什麼有用的東西。」

母親不信:「沒什麼有用的東西上鎖?」

母親欲打開箱子蓋兒親自過目。

王小嵩雙手按住了箱蓋說:「媽,別看了,是我下鄉前放在裡邊的小人書,就是當年廣義哥給我的那些。」

「噢,我想起來了……你下鄉前讓我替你好好保管著……媽這記性不行了……眼看就要成為你們的累贅了……活的心勁兒也就不大了。」

王小嵩站起來說:「媽您別說這種話,等搬入樓房住,弟弟妹妹肯定會孝敬您的,我也會經常回來看您,您也該享幾天清福了。」

他將母親扶至床邊,讓母親坐下,又說:「媽您就坐這兒別動,我一會兒就規整完。」

一小女孩兒跑進屋說:「舅,舅,有客人來看你啦!」

吳振慶等出現在門口,他們見屋裡沒他們的落腳之地,只好站在外邊。

吳振慶高喊:「小嵩,都不認識了吧?」

王小嵩驚喜地說:「振慶!德寶!徐克!」

吳振慶說:「還行,都認出來了。」

「再隔十年,也能認出你們啊!」王小嵩說著從家裡跨出去。

他和他們互相打量著。

他和吳振慶不由得擁抱在一起。

他接著和徐克、韓德寶擁抱。

母親終於有了一個機會,迅速從麻袋中重新挑選出那些布角,匆忙間掖在被垛里。

這一切其實已被王小嵩和吳振慶他們看在眼中,他諒解而又無可奈何地對他們搖著頭笑了笑。

吳振慶說:「你這是在幹什麼?」

王小嵩說:「我想幫我媽把屋子規整規整,你們看,來個人連坐的地方都沒有。」

吳振慶沖屋裡說:「大娘,你們家將來要搬進去住的那幢樓,就是我那建築隊在承建著。今年冬天以前,我們怎麼也保證您老住進去。」

王小嵩說:「怎麼,不叫乾媽了?」

徐克說:「他早就背叛他小時候那點真實感情了!」

母親走過來說:「沒有沒有,徐克你可別這麼說人家振慶。過年過節的,他總忘不了來看我。」

王小嵩說:「媽,倒是徐克沒來過吧?」

「他也來過。每次來還都拎不少東西哪!知道他已經是好幾萬元戶了,我也就不客氣,吃的穿的,帶來了一概留下。」

吳振慶說:「這就對了。不吃白不吃,不穿白不穿。認乾兒子,我這樣的已經過時了,所以我挺自覺的,不好意思再叫您乾媽了。」拍拍徐克的肩,「現在您得認這樣的啊!」

徐克倒也不無得意地笑著。

母親拉起吳振慶一隻手,親熱地說著:「振慶啊,那樓,你們可得給大娘蓋得像個樓樣兒!大娘這輩子,可再也不能有往別的樓里搬遷的機會了。」

吳振慶說:「大娘,您放心!蓋成什麼樣兒,那咱說了不算。圖紙上怎麼設計的,咱就得怎麼蓋。改一點兒也不行,可為咱們老百姓蓋的居民樓,我跟我那幫工友說了,誰幹得不細緻誰給我返工!」

「那就好,那就好,那大娘就放心啦!不過,五層六層大娘這腿腳也不靈便了,一層二層陽光又少。小嵩他弟弟妹妹們說三層四層好,大娘能托上你這個後門不?」

「這……」

王小嵩說:「媽,你別讓振慶為難。」

徐克說:「為難叫什麼話啊?為難,也是他應該的嘛!大娘您就別再多說什麼了,您這後門算托著了!那不過是他一兩句話就能替您辦成的事兒!小時候那麼多年的乾媽口口聲聲叫著,你以為白叫了啊!」

吳振慶瞪了徐克一眼。

母親說:「振慶啊,那大娘這點兒願望可就全靠你了!」

吳振慶說:「大娘,我說句讓您心裡落實的話吧——包在我身上行不行?」

母親從內心高興地笑了,放開了吳振慶的手。

韓德寶彷彿覺得被冷落了,有些訕訕地說:「大娘,您不認識我啦?一句話都不跟我說,光跟他倆近乎起來沒個完?今天可是我一個個找他倆一塊兒來的,他倆還都有些不情願呢!」

母親不禁拍了下手,大笑起來,說:「喲,讓德寶挑著理了!」轉身對王小嵩說,「德寶是負責這一片兒治安的片警,沒少來。你們啊,可都是些有情義的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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