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皇城盡陰雲,書寫天下第一狂 第五百六十九章 不畏死

陽光逐漸變得昏黃,太陽西垂下來燃燒最後的餘暉。

葉子飄下來,隨後在地上震動起來,轟轟轟轟——無數馬蹄轟擊地面踏過山麓又西北而來,徑直朝澤州北面方向過去。

缺了一角,半染紅色的旗幟迎在風裡——金字。

……

黃昏里,山的輪廓顯得孤寂,蜿蜒山道而行的另一撥騎兵,大約一千餘人,疲憊艱難的在行進,雪花一般的戰馬嘴邊嚅出白沫,喘著粗氣,沉悶的發出了幾聲虛弱的聲響,嘭的一下撲倒在地上。

「……快起來啊,花豹!!我們繼續走啊!!」

戰馬無聲虛弱的抽搐,馬的主人扯著韁繩想要將它拖動,後方的馬隊停了下來,有人翻身下馬跑到拖拽的身影,一把將他抱住拖開,「哥哥啊,我的索將軍,花豹不行了……它快死了。」

說話的聲音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來的。

原本抓著韁繩的手僵了一下,索超染著暗紅血垢的臉上,後退半步,手鬆開,搖在空氣里:「不……不……花豹太愛耍性子了,讓哥哥抽它兩鞭子就會起來的,咱們還要趕路,還要……還要去追完顏婁室的騎兵……大局為重。」

話音剛出口,身旁的人猛將他轉過來,抬手扇了過去。

啪的一聲響在林間。

魏定國胸膛起伏,頭盔早已不知去向,髮髻散亂的披著,雙目泛著紅色,指著身後騎在馬背上的士兵,唾沫飛出唇間:「屁的大局!!幾萬人都打沒了,也不知老單帶著剩下的人退出戰場沒有。你看看他們,一路追過來,兩天啊!人沒吃過一口,馬也沒喝過一口水,追上去是讓大伙兒跟著你去送死啊!!」

粗糙的大手拽過索超的領甲,對著他吼道:「你對得起兄弟們嗎?你連你的戰馬都對不起!!」

被指著的馬隊,大部分人身上都帶有傷口,途中也有些人因為傷重難治或者錯過了醫治的時間掉下馬背死去。魏定國身上大大小小也有七八道刀傷、槍傷,因為敷了創傷葯,方才撐到現在已是幸運的了,可更多的士兵大多都是普通人,真正走到這裡,幾乎是燃盡了身體潛力,再下去,怕會無人倖免死亡的結局。

「魏將軍……」有人在馬背上出聲,「……我們……我們受得住……也不怕死的……」

「是啊!魏將軍,沒關係,只要拖住完顏婁室的騎兵,我們……我……我們就贏了這場戰爭。」

「……昨天打了一場,我殺了……三個……俺給爹和娘報仇了,連帶俺那一份也算上,死了也不怨。」

魏定國望著他們,手張開一揮:「說什麼說,開大會啊!!去前面看看有什麼休整的地方,都滾去睡一覺。」

說完,狠狠盯了一眼垂頭沉默的索超,轉身牽著自己的戰馬一瘸一拐的走開。他們走過去不久,沉默的林間隱隱有哭聲傳來,魏定國和不少士兵回頭看了一眼,有人眼角滲出水漬,悄悄抹去。

那邊高大的身影輪廓掩著臉,跪在了戰馬旁邊,那是屬於一個男人自責的哭聲。

……

澤州戰場,背嵬輕騎瘋狂的賓士,完顏宗翰的親衛營在山坡下並排成一線,轟的一聲,豎起一人高的大盾,如同鐵鑄的牆壁。

「好!!本帥等你來殺——」老人一身金色,獨目散發久違的凶戾,「看誰先死!」

山坡上,一排排弓弩架設,箭頭的油脂點燃,下一秒,火箭帶著火光燃燒在黃昏里,密密麻麻的飛上天空。

然後,嗖嗖嗖的落下,釘在地上,奔行的戰馬倒地,人影中箭落了下來,火焰順著皮甲蔓延全身,慘叫滾動的身影隨後被後面的馬蹄踩死。

火焰的箭雨帶來一些混亂和死亡。不久之後,高寵探出了重槍,槍頭抵在舉盾的一瞬,尖銳的一端吱呀的橫划出去,帶起一連串的火花,槍尖最後探到了縫隙,猛的一鑽,他「啊啊——」兇猛的吼叫。

槍頭硬生生的擠進去。

盾後的女真人咬緊牙整個身子繃緊的抵住,用力的想要將那支槍頭擠出去,有人過來幫忙,抓住的那鐵槍剎那,槍頭轉動一絞,鮮血涌了出來,那人發出慘叫時,五指扭曲的掛在手掌上面,齊根被絞斷的只剩下皮還連著。

那頂盾牌最終挑的飛上天空,頂盾的女真士兵被巨大的力道震的踉蹌往後退,然而鐵槍再來,直接從他口中貫穿進去,槍尖探出後頸,血涌如泉。

成千上萬的輕騎推上來,便是砰砰砰的巨大撞擊,背嵬軍的騎士在戰馬撞上去的一瞬,從馬背上跳了起來,在空中拔刀,舉盾被撞的鬆懈瞬間,插入進去,朝盾後的女真人揮刀亂砍,野蠻兇悍的程度並不屬於當初南侵的女真精銳。

但此時的女真能成為天下第一強軍,不是沒有道理的,盾牆被破後,五千女真親衛紛紛拔刀提槍與武朝的騎兵廝殺成團,將戰場攪動的混亂不堪。

後方上來的武朝輕騎發現已經不適合衝鋒了,反而陷入了泥濘一般,不少人棄了戰馬跳下,洶湧的朝山坡那面帥旗衝過去,人數依舊佔據優勢,戰場浩浩蕩蕩的蔓延,高寵幾乎是獨自一人殺入了人群,往山坡衝殺過去,然後獨目老人帥營的親衛重重疊疊的圍過來,這些步行的鐵甲近衛與如猛虎般的兇狠人殺成一片,虎頭槍不斷的揮舞,叮叮叮的兵器交擊,槍頭不斷的在人堆里迸出火花和鮮血。

人在走,屍體一具具的倒下。

高寵大口大口的喘氣,視野有些搖晃的看那帥旗近在咫尺,可密密麻麻的人影相隔,他衝刺不過去的,而且也幾乎是極限了。

唏律律——

突然而來的馬鳴高亢的遠遠傳來,自西北方向一隊隊戰馬出現那邊,足有兩三千,飄蕩的女真大旗尤為醒目。

另一邊的戰場,阿鬼陀驚喜的叫了一聲,他肩上、背上插著箭矢,鼓足精神從糾纏中退出來,「援兵到了——」

陡然的高喊,讓原本被纏住的騎隊振奮起來。北面,牛皋在對拼的鋒線上,無力的揮舞兩下鐵鐧,張了張嘴,他看到那片增援而來的女真鐵騎,嘶啞的喊出聲:「兄弟們,衝擊女真帥旗,生死一搏吧!」

口中全是血沫。

聲音不甘的在盤旋混亂、分割開來的戰場上空。武朝帥旗下,岳飛幾乎是絕望的閉上眼睛,握著的拳頭顫抖的舉在半空,然後垂了下來。

「再興……讓弟兄們抽籤吧……若是有自願的,更好……」

他這樣做了決定。

……

剩下的兩個方陣中,有人哭著走了出來,有人挺著胸膛驕傲的掃視眾人,站在集結的空地上,酒罈搬來,給他們每人手中空碗斟滿灑了出來。

「岳飛對不起你們……」岳飛端著酒碗滿飲下去,「飲勝!」

「飲勝!」

被抽出、或自願而來的一千步卒端著酒水齊聲喝道,傾灑的酒漬從嘴角滑落,然後隨手將酒碗砸在了地上,摔的粉碎。

「祭我們,乃至已經死去的人,祭先祖先烈,華夏鬼神……此戰一死,洗刷百年恥辱……望諸君魂歸故土。」

風帶著岳飛低啞的祭詞,目送他們帶著決死奔行遠去。

「我們從不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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