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暖意兮兮,吾情誰依 第四百九十章 棋子的命運

夜風籠罩山澗,火把綿延在山道上,是一條長龍似得隊伍。

呼呼呼——

山風呼嘯,拂過人群,荒山野嶺之中,山道邊向外凸出的懸崖上,馬蹄緩緩停在那裡,身著青綠罩鏈甲的人影望著山道外面夜色的蒼茫,青龍偃月刀懸在半空。火把的光芒從他身後依次緩行過去。不久,後方的『丑郡馬』宣贊跟過來,與那人並肩而立,目光也望著山澗的黑色。

「……哥哥還在想黃信的事?」

並立的宣贊轉過視線望向身旁的人影,伸手撫著馬鬃安慰坐騎站在懸崖邊的恐懼,「咱們已經連日趕了三天路程,將士們大都是熬不住了,萬一……哥哥別怪俺老宣說不好聽的話,萬一,黃信真的造反,咱們人馬可都是遠來疲憊的……到時別說打了,就是逃也沒力氣啊。」

親衛手中的火把在嗶嗶啵啵的燃燒,火光映著重棗長髯的臉,鳳目眯起,卻是猶豫了片刻,方才開口。

「這淺顯道理……關某豈會不知……」

懸著的刀尖晃了晃,坐騎上的關勝長長出了一口氣,眯起的眼睛閉了起來,他二人接到飛鴿傳書時,知道黃信造反的消息,便是馬不停蹄點起兵馬就朝這邊趕來。要說黃信造反他二人自然是不會太過相信,只是消息過來,他們也必須要動一動,若是真的造反,而他們卻按兵不動的話,容易被朝中大臣攀陷,這樣的虧,曾幾何時,是吃過的。

另一邊,當初梁山時,派系也是明確的,鎮三山黃信與他們是屬於朝廷降過來的,平日自然走的親近一些,再加上這些年月里,互相抱團鎮守北方,感情自然增進不少。

而今,兄弟造反,關勝就有些迷茫了,到底是真殺,還是假打一番……

「忠義……忠義……」

他喃喃說著,看著黑色里飄蕩的霧氣,轉過頭看向身旁的老兄弟,「你說,關某到底是忠,還是要義?人說忠孝不能兩全,忠義不分家,可到了我這裡,怎麼他娘的就變了……」

宣贊看著那雙鳳目里的微紅,微微張了張嘴,旋即又止住說話的衝動,低頭沉默。那邊聲音嘶啞低沉,陡然一瞬,馬背上關勝立起來,刀揚起在空中:「為什麼到了關某這裡就是忠義不能兩全——」

「哥哥……」宣贊抬起臉,那張寬臉闊鼻緊繃起來。

關勝擺擺手,一撥馬頭,馬脖上銅鈴叮噹輕搖。

「不管如何,我關某是武朝之將,深受提督大人厚愛,倘若那黃信真敢做出忤逆之舉,有違為人臣子之事……」

馬蹄在走,火把映著人的影子,關勝說到這裡,聲音斬釘截鐵的從高大的身軀里低吼:「某自會誅殺逆賊,以正軍威。」

望著融入隊伍的背影,宣贊紅著眼抱起拳,他與關勝的交情,無論是梁山前,還是梁山之後,都甚是熟篤,他知道對方做出如此選擇,是有多艱難。

眼下,面對這樣的局面,也只能這樣選。

長長的兵馬隊伍沿著山道蜿蜒而行,關勝猶如往常在招呼士卒前進,提醒落石、說一些激勵鼓舞的話,然而行進中,往常穩重的表情下,離雁門關越接近,心裡的掙扎就越發痛苦。

銅鈴叮叮噹噹……青龍刀搖搖晃晃……夜色里,關勝悄悄深嘆了一口氣。

※※※

夜更深了,風吹過千里。

宮檐角上的一排風鈴在發出清脆的聲響,紙窗里映著彤紅的燭光,微微透出來。

屋檐下一個個手握拂塵的宮侍徑水分明站列兩排,中間木門緊閉,房間里,燒的通紅的碳盆在桌下散發暖意。

往上,木桌兩邊是兩道年老的身影握著棋子在對弈棋局,屋裡便再無旁人在側。燭台上的光芒偶有被縫隙吹進來的風,搖曳的倆人神色忽明忽暗,隨後有人落下一子。

「早些年,督主把小象棋改了,棋子變多了,宮格也複雜了許多……真是厲害吶。」

曹震淳點點頭,「不過也變得更加讓人琢磨了……這樣多好。」隨手推上一卒過河,「多了許多框框條條,大家也好規規矩矩的做事,真要打出個勝負,不就是可憑本事了嘛。」

那邊,海大福望了他一眼,眉頭皺了起來,又看回棋局,笑了笑:「曹公公這是打狗不看主人吶,枉我還念你也是老了,可以相處的……」

「千戶莫要誤會。」圓臉老太監擺手打斷對方接下來的話,手裡捏著一枚棋子說道:「咱家只為督主著想而已……」

「哦,難怪……但是,督主卻並不知道吧。」海大福收起笑容,臉陰了下來,隨手支了一步棋,將對方的過河卒吃掉,將那棋子輕描淡寫的扔出棋盤範圍。

「看來海千戶是誤會甚深啊。」曹震淳再次推了一卒過河,依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對面的寬胖太監看著再次過河的卒子,愣了愣,隨後搖頭:「……內宦不得私發信函給邊關大將,這是督主定下的規矩,東廠里咱家一直恪守這條規矩,不管何人想要冒犯,都逃不出我的眼睛,黃信那邊消息今日一早就到了,數千疑有染病的大同百姓入關,可都是你做的!」

「對,咱家做的。」那邊也爽快的承認。

「理由?」

「自然是為督主而謀。」

「……」海大福沉默的把握一枚棋子,片刻後,像是想通了某個關節,陡然抬起視線,正看到曹震淳笑眯眯的沖他點頭。

隨後,也浮起笑容,握著棋子的手,虛點對方:「曹公公啊,你可真是嚇死咱家了,還以為你有什麼居心叵測呢。」

那邊,身影站起,走動在燭光里。

曹震淳晃了晃腦袋,「正如你說的,咱倆都是一把年紀了,還圖什麼……再則督主當初在咱家窮途末路之際施以援手,才得以保命,狼心狗肺這種事,我還做不出來。」

「恐怕是有心沒膽吧……哈哈哈。」海大福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

曹震淳也跟著一起笑了片刻,最後還是說道:「有心沒心的,也無妨。咱家看中黃信柔弱,讓他以為是得了旨意,若是換個人,怕是不會輕易開城門的,一旦城門打開,黃信就會離開北方,咱家再造勢,將督主曾經做的那些事,統統嫁禍給假的那個人,畢竟,咱們也不能閑著不是?」

「……最後那黃信該如何處置?」海大福最終說到了重點。

碳盆跳起火星,房裡靜謐起來。

重新坐下的身影,拿起桌上已出局的棋子捏在手心,昏黃的火光在他臉上明明滅滅,「你見過被踢出去的棋子還能回到棋盤上嗎?」

海大福點點頭,然後落下一子。

「將——」

「嗯?」陰狠的表情陡然一愣,曹震淳忙的一看局勢,抹了抹額頭,「又被你贏了啊……」

大約半個時辰後,海大福從房裡出來,外面刮的風有點猛,吹起了袍擺亂搖,但還是帶著一眾親隨緩緩走出了隱秘的小屋範圍。

他是不怕風浪的……只是一枚棋子會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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