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暖意兮兮,吾情誰依 第四百五十六章 錯綜複雜的交織

六月下旬,炎熱正肆虐著大地,曹震淳慢吞吞走過垂拱殿,腳下的地磚炙熱燙人,視線的前面不遠,宮檐下兩道身影傳來說話聲,他便靜靜的立在那裡垂斂眼帘,樹上的蟬鳴歡快的叫著。

「……督主,大戰剛過,如此勞民之舉實屬不妥,金國雖然也遭重創,但細數對比,還是我武朝難以承受的……」

「本督,也不是白讓他們做工,如此一來,流民不都有生計,不至於餓死街頭,滋生事端。」

「督主啊,戶部陳大人已經有了安排,可這突然徵調百姓,實在是……實在是……」

「實在是什麼……不管如何,這塔一定要修,選址的地方本督已經划出來了,讓戶部、工部去辦就行了,秦檜,你作為御史中丞,說說就可以,別管的太寬。」

「……是!」

隱隱約約的談話夾雜著一絲爭執,兩道身影隨後分開,一人拂袖進了垂拱殿,另一人還站立原處。曹震淳聽了一會兒,收攏袖口,往那人身邊走過去。

朝人鞠了一禮,「秦大人……這是為何事與督主發生爭執了?」

「原來是曹公公,秦某有禮了。」恍然回神過來的身影,趕緊朝老太監拱了拱手,旋即,嘆了一口氣,與對方邊走邊說:「督主要造通天塔之事,如今人盡皆知,這可是勞民傷財之舉啊。」

步履一步一步走下石階,曹震淳點點頭,而後蘭花指揚了一下,臉上浮起笑吟吟的表情,「秦大人吶,督主不就想造個塔嘛……你就多擔待一些就是,你我反正都是督主他老人家手下的人,有時候說多了,反而會疏遠關係的,你說對吧?」

其實關於提督大人要建塔之事,並未拿到朝堂上說,但曹震淳多少還是知道一點,畢竟這汴梁城再怎麼紛紛擾擾,也離不開他視線的。

最近城外工匠、流民增多,他很早就知道,然而關於這塔要怎麼建,建多大,那邊的提督大人卻是一點消息也不透露出來,就連常伴提督身旁的曹少卿也被安排到了其他事情上去,隨後,在昨晚,他接到了東廠海大福傳遞過來的消息後,心裡的疑惑也算是解開了一點。

他正想著,秦檜負著手道:「曹公公說的秦某也是明白,可您知道督主他建的塔有多大?」他語氣激動起來,手放到前面在兩人間比劃,「徑直就有一百餘丈吶……如今北方各城都在修繕,哪有那麼多磚石提供,再則打亂安民步驟,雖說提供活計給匠人、流民,可朝廷府庫支出也是一筆龐大的費用,而這塔建起的意義又是什麼,秦某想了幾日,也是猜不出。」

倆人走過一處宮門,路間兩旁的樹上滿是蟬鳴,談論的話漸漸停留在了沉默里,微風吹落樹葉,被腳步踩過去,這樣一個下午,變得靜謐起來……

「曹公公便是回去吧,秦某還要回衙門處理公務……」儒雅中正的身影走到一扇敞開的宮門石階上,轉身拱了拱手,「秦某印象里,督主一向務實,講究法、理二字,朝堂上原本已有不少官吏開始傾向督主這邊,可不要因為這次所行之事,而毀了前攻。」

曹震淳雙手疊交放在腹前,望著對方片刻,隨後點點頭,轉身回去,腳尖踢著袍擺,越走越快,原本笑吟吟的臉漸漸面無表情起來。

半盞茶的時間裡,他已是回到後宮,在御書房裡便是找到了正在鋪砌一張白紙在畫著東西的『白寧』

進門,他小心的躬身拱手,「督主。」

「秦檜剛走,你又來,給他當說客的?」『白寧』拿著毛筆寫寫畫畫,抬起頭看了一眼下面站著的老宦官,低頭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要是關於建塔的事,就不用說了,退下吧。」

曹震淳緊抿著嘴不敢開口,站了片刻,方才說起了其他的事,「……督主自有督主的想法,奴婢自然不敢亂給外人開口的,奴婢過來是說燕青的事。」

筆停了一下,『白寧』抬起目光,「他想幹什麼?」

屋內,忽然安靜了一下。

下方的身影趕緊道:「沒什麼……他大抵是想見見督主。」

書桌後的『白寧』隨後又埋下頭,一邊繼續勾畫著白紙上的圖形,一邊說道:「本督太過繁忙,有空餘時,再見吧,沒事你也下去。」

「是。」

曹震淳躬身後退出了御書房,關上門的瞬間,腳步陡然加快的往自己的宮舍走去,跨過月亮門,近侍立即跟了上來。

「……果然如海大福所料,難怪之前小晨子帶人傳話進來,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現在看來,原因是找到了……」

腳壓下一片葉子時,身影停了下來,對身後的近侍吩咐道:「傳話給曹少卿……」話說到一半,忽然擺擺手,「算了……他或許早就清楚了,也對,常伴督主身邊的人,豈有看不出的道理。」

……那麼,真的督主在哪裡呢?為什麼又放一個這樣的人站到前面,難道……

曹震淳的心中,實際做一些推測也不難猜出一些端倪來,只是不願說出口來。

※※※

皇城某間廂房,有小個兒的身影從裡面出來,抽泣著擦著眼淚,走路一扭一拐,看上去有些彆扭。

便是哭哭啼啼的跑向後宮當中。

下午的陽光灑在慈寧宮後花園的花圃上,百花爭艷,四下飛舞的蝴蝶閃動羽翅,映著陽光,變得五色琉璃般耀眼。

涼亭中侍女輕輕搖著羽扇。

一位宮裝的婦人側卧慵懶的假寐,輕薄的紅色長裙下,一雙裸足在軟塌上摩挲,神情頗有些愜意,金色的鳳釵吊在墜子隨著扇來的柔風,輕輕搖晃。

廳中的近侍、宮女都安排在花園的走廊下站著,沒有吩咐不敢靠近過來,不久之後,走廊的盡頭,名為鈴鐺的小宮女走路扭捏的過去,噗通一聲跪在婦人面前。

聽到響動,鄭婉微微睜開眼帘,對旁邊做了一個揮退的手勢。

待持扇的侍女離開涼亭,她方才問道:「打聽的如何了?」

「回稟太后,那侍衛說……說……他也是不清楚的,只是宮裡的兩位曹千戶可能已經有所懷疑那是假的……假的……提督大人。」鈴鐺吸著鼻子,說著又擦了擦淌出來的淚水。

見她楚楚可憐的模樣,鄭婉嘆口氣,起身拿著自己的手絹輕輕在鈴鐺的臉上擦去淚水,「委屈你了……本宮身為後宮之主,竟也要自己貼身侍女用身體去賄賂那些下等的東西……待將來,本宮一定好好補償你。」

「不委屈的。」鈴鐺仰起小臉止住淚水,但也是仰止不了的,她深吸一口氣,「只要能為太皇太后報仇……鈴鐺就算去死,也是不悔的。」

「好孩子……母后有你這樣的忠心之人,她九泉之下一定很欣慰的。」鄭婉憐愛的摩挲鈴鐺頭上的髮髻。

鈴鐺緊咬嘴唇,點頭:「太后放心,鈴鐺會更加小心的,下一步是不是去找雨千戶?還是讓鈴鐺一個人悄悄的去吧。」

花園靜謐,一隻迷路的蝴蝶翩翩飛了過來,落在軟塌的一側,斑斕的翅膀輕柔的扇動中,踏上柔美的身影沉默了片刻,搖搖頭:「咱們吃過一次虧,沒有下次了,雨千戶那要聯繫,但白寧的事也要確認,不管如今站在朝堂上的那人是真是假,所做之事都是天怒人怨的,咱們一邊靜觀,一邊試探雨化恬。」

裸露的雙腳踩下涼涼的地板,風韻窈窕的身影蹲下來,手掌輕撫鈴鐺的臉頰,輕聲的在她耳邊道:「鈴鐺也是受罪了,今日你先下去好好休息吧,不急的,咱們慢慢來。」

「嗯!」

小宮女明白的點了一下頭,隨後被攙扶起來,「鈴鐺一切都聽太后的。」

「乖!」

鄭婉輕輕揉了下對方的手,才重新回到踏上,微闔的目光里,看著遠去的小身影,隨即將剛剛那張手絹扔出了涼亭。

「真臟……」

※※※

黃昏快要落下山頭,忽然而來的大雨將炎熱的空氣沖淡了。

雨點噼里啪啦的打在泥土裡。

三個人影凄凄慘慘的終於走到了汴梁城門下,三人渾身上下都是泥點子,就像泥塘里滾了一圈的野豬。

「……來一趟汴梁可真不容易。」禿子李三抹去臉上的泥濘和水漬,一雙眼睛賊溜溜的望著巍峨的城樓。

「要不是這場大雨,咱們三個說不得還真被弄去當苦力……」胖子感嘆了一句,旋即,對身後的女子說道:「娟妹,你受點罪,等進了城裡,哥哥給你開個好房間,最好的那種,洗個痛快澡,然後再去買漂亮的衣裳。」

女子捏著濕答答的長裙,輕輕嗯了一聲。

他們三個正是之前被趕去工匠營地的胖子三人,不過慶幸的是這場大雨,讓三個趁機會從帳篷後面的木欄挖了一個能側躺過人的小坑,才堪堪逃了出來。

三人便是朝著尚未關閉的城門一路向前,到的門口時,一臉雄赳赳的胖子王威看著披著蓑衣值守的兵卒,腿肚子再次顫抖起來。

但最終,那幾名兵丁連正眼都未瞧他們一眼,便是順利入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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