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金鑾殿上我為尊,命數九千九 第三百六十三章 春暖、倒寒

「這樣的天,快是要下雨了。」

夕陽漸落,紅光中拉出兩道影子在地上行走,老人背著葯簍站在原地望著西邊的群山,光線從天際線橫過來,照在他臉上,身旁一個青年捂著口鼻,揮動手臂在驅趕什麼。

周圍嗡嗡嗡的帶著蠅蟲扇動翅膀的聲響,在離此不遠的地方,一具腐爛發脹的屍體渾身長滿了蛆蟲,這樣的情景,老人乃至身邊的青年已經大抵是沒有多少感觸了,畢竟在這片大地上還留著無數的屍體。

「……再不清理,疫病也快要來了。」周侗大半輩子專研武道一途,對於病理他是清楚的,如今開春天氣轉暖,屍體也開始加快腐爛,到時瘟疫滋生傳播出去……可能會出現的情況他不敢再往下想。距離女真退兵過去幾天,北面大片的地方都被打爛了,能運作起來的官府力量微乎其微,若是再耽擱下去,說不得他是要去京城找那位東廠提督的,不過對於他來講,或許又是另外一種心情了。

老人站在殘陽中,想了一會兒,隨後那名青年在前面喚他兩聲後,才重新邁開步子往前繼續走去。

嗚哇——哇——嗚哇

殘陽在遠山的巔上掛著,一抹彤紅渲染天空,老鴉撲動翅膀停留在一棵半焦的樹榦上,瞪著過來的倆人,兇狠的啼叫。道路的側面是小坡,再往上是一片廢墟,仍遺留著數個殘垣斷壁的房屋,貼近道路的邊緣,一排排木樁聳立,上面插滿了一顆顆帶著痛苦神色的頭顱,基本已經乾癟了,眼眶鼻樑都塌陷進去。

女真南下時,大多村子百姓都捨不得自己那份田地,抱著那些女真人看不上他們這點東西的念頭留了下來,或者是拖拖拉拉、猶豫不決,等兵鋒席捲過來時,躲避不及,往往就永遠的留在了這裡。

跟在老人身旁的青年眼眶微紅,握著拳頭在空氣中揚了揚,「我若是有武功在身,定是要讓這幫野蠻人好看……看我不弄死他們。」

視線從一顆孩童的頭顱上收回來,周侗嘆口氣合了合眼帘,搖搖頭:「老夫這輩子教導了幾個弟子,但真要談到勇氣……誰能面對如排山倒海而來的女真鐵蹄不倒的?他們也是做不到的,這江湖常談血勇啊、俠啊,老夫也算是看明白了,他們吶,以為逞兇鬥狠就是血勇嗎?那些個名門大派呢……女真南來,也沒見他們一個個的頂上去,家大業大了,規矩就多,規矩多了,就束手束腳,更談不上血勇了。」

老人的話語,在彤紅的夕陽里傳遞,青年想了一會兒,隨著步子跟在後面追問:「周師父……那你說什麼是勇氣?」

「……」沉默中,老人搖了搖頭。

忽然一隻老鴉從樹上飛,隨後黑色的鳥群一片片的被驚起來,在紅色的天空盤旋,馬蹄踩踏大地的聲響遠遠傳來。

「周師父……會不會是女真人的騎兵還沒走乾淨?」那名青年聽到動靜嚇得臉色慘白,雙腿顫抖幾下,便是拉著周侗想要朝那邊的樹林去躲一躲。

老人擺擺手,並未挪動腳步的打算。青年見扯不動對方,馬蹄聲漸近,立即扔下老人獨自朝破敗的村子進去躲藏起來。

轟隆隆的聲響蔓延過來,或者說只是從這裡經過而已,周侗舉目望過去,他目力極好,那是一支數百人的騎兵隊伍,從衣甲來看,並不是女真人的騎兵,看來朝廷終於有動靜了。

心裡便是鬆了一口氣。

拉了拉背上的葯簍,他便招出了躲藏起來的青年,望了對方一眼,邁開步子踏上歸途,「你現在明白老夫之前說的話了嗎?」

青年羞愧的點點頭,隨著老人隱沒在殘陽中,朝山裡進去。

※※※

一隻只馬蹄兇狠的踩過地面,濺起塵土的剎那,其中一名騎士口中『吁』了一聲,策馬緩下速度停了下來,望向那邊牆垣坍塌的村子。隨後一騎背著八凌銅棍過來他旁邊,順著林沖的目光看著村子,「那邊好像有人吧……這一帶能見著活人的太少了,要不要過去看看。」

「是一個老人,好像還帶著一個人,應該是個年輕人。」林沖隨著坐騎晃了晃,搖頭,「還是不要去驚擾別人了,一個老人能活下來已是不易,就算我們過去,別人可能誤以為是女真又殺來了,到時也見不到人的。」

欒廷玉先是嘆口氣,又撫了撫馬鬃,露出一絲笑容,「咱們已經找幾天了,另外幾隊也都沒發現有類似夫人相同服飾的屍體,這該是慶幸的,或許夫人在女真退兵後走失了。」

「但願吧……」

語氣中多了一些不好的預感,林沖比東廠里的任何一個人都明白,突然間失去心愛的人是怎樣的心情,忍讓如他,當初也是攜一股仇恨上了梁山,舉了大旗就為貞娘報仇。而現下的是那位心狠手辣的東廠提督,他很難想像將來會出現什麼畫面。

找不到夫人,那位提督大人會瘋的,瘋了的大太監,尤其是手握大權的太監,那是整個天下的不幸……

「不聊了,趕緊找夫人——」

林沖輕喝一聲,策馬一轉,賓士起來追上隊伍繼續北上搜索。

最後一縷光線在山的背面收了起來,天空轟隆隆的響起雷聲,不久之後,下起大雨來……

※※※

嘩嘩嘩——

雨簾落在山間,泛起蒙濛霧氣,雨滴打在葉身上濺起水花,崎嶇顛簸的山道變得濕滑泥濘,周侗抹去臉上的雨水,視野順著山道延伸上去,前面破破的小村子亮著些許火光,不少人影在火光中來回奔走,偶爾有焦急的聲音隱隱過來。

「發生什麼事了……」老人皺了皺眉,呢喃一句後,將葯簍交給青年,腳下一蹬,推擠出稀泥的一瞬,身影陡然加速穿過雨幕,破開水花,幾息之間進了村子,那邊原來新搭一棟草棚在大雨和山風中垮塌了,村裡的人正忙著將掩埋的人搶出來,所幸的是草棚只有幾根圓木和枯草搭的,只有一位婦人很不巧被木頭給砸了一下,倒也不致命,正坐在另一處屋檐下休息。

然後,一道身影急匆匆從他身旁過去,老人的目光中,背影有些瘦弱,穿過大雨跑到受傷的婦人面前蹲下,將口中嚼爛的草藥吐在手心中敷在對方額頭傷口的位置,在止血。

過了一會兒,女子在袖口上撕下一截布條給婦人包紮起來,看向老人時,踮腳抬起手臂揮了揮,便是跑了過去,甜甜的喊出聲。

「爹!」

周侗讚許的點點頭,不苟言笑的老人此時難得露出笑容,用寬大的袖口為女子遮擋一下雨水,回到坐處的屋檐下,裡面沒有燭火、油燈照亮的東西,不過空蕩蕩的,倒也不至於磕碰到什麼。

一塊石頭被當做凳子,周侗坐下來,簡陋的一張小桌上,只有半塊發硬的饅頭,顯然是女子之前吃過的。

「爹……你快吃啊,那是芙蕖特意給你留的。」黑暗裡,女子的眸子明亮的眨了眨,嘴裡咀嚼著什麼,像是在吃東西。

在這樣的環境里,大家對吃的其實沒什麼要求,半塊冰冷的饅頭,還是之前周侗外出尋找時,找回來的,昨日出門時留給女子了,自己在外面將就著也能湊合一頓的。

「芙蕖啊……你怎麼不吃?」老人盯著那半塊饅頭。

「在吃呢……爹!你快吃啊!」

女子催促了一聲。

老人皺起眉起身走過去,那邊女子有些慌亂,像是在藏什麼東西,一身粗布衣裳也沒有可以藏的地方,還是被周侗發現了。

「這兩天,你就吃這個——」

女子身前,一小塊、一小塊……的饅頭,旁邊還伴有數片樹葉,手中拿著的就是一小撮饅頭合在一片樹葉往嘴裡塞、咀嚼,最後吞下去。

便是望著身前的老人,露出笑容,「嗯……這樣能吃的。」

外面,雨嘩嘩的下著,雨簾順著茅草進了草屋,滴在地上,滴答滴答……

……

「好孩子啊……你就不該受這樣的苦。」

老人把剩下的半塊發硬的饅頭放在女子手中,眼中充滿了慈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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