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鐵蹄踏碎夢裡人,血海孤礁 第三百二十七章 兵圍汴梁(四)

春天,二月下旬。

細雨綿綿在這個下午落了下來,一點一點的侵透地面,濕漉漉的地磚夾雜髒亂的淤泥積攢著被一雙雙匆忙的腳步踩過去。馬車緩緩駛進了汴梁,白寧掀起帘子一角看了眼街道上的變化,臨街的鋪面有些已經提前關門了,或許店老闆已經離開了這裡,街上的行人比之以往少了許多,從馬車過去的,大抵都是行色匆匆、踹踹不安。

戰爭的腳步,已經過來了。

在這個百多萬人口的城池裡,昨天關於三十多萬武朝軍隊敗北的消息如同漣漪一般的往城裡擴散,這則消息對城裡的百姓而言幾乎是用絕望和不敢相信來形容,不過真正想要離開的畢竟是少數,這裡是一朝的京師,相對於其他地方,這裡都不防不住,再去其他地方,意義沒什麼不同了。

雨還在下,車轅停在了白府門口,高沐恩快步撐起了紙傘迎向下車的東廠提督,門口迎接的白娣早已回到了汴梁,此時她看著弟弟,快步上前便是問了一些關於城外的事情。

「……今天聽說城外的三十萬大軍被女真人打敗了,死了好多的人,幾乎把原野地面上的都堆滿了……弟弟,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這處府邸當中,綠色瑩然,樹枝抽出嫩葉,滴滴雨露沾在上面頗有生氣,白寧一路走回內院,聽著自家姐姐擔憂的話語,便是點點頭,回到內宅後,府里丫鬟沏上茶水放在桌上,此時孫不再等人也跟著過來。

茶蓋被他揭開,他飲了一口,「收拾家裡的東西,把重要貴重的帶上,今夜就出城,再不走的話,恐怕就來不及了。」

「真有那麼糟糕?」孫不再放下銅棍皺起了眉頭。

「比想像的要糟糕。」白寧一路風塵的回來並未想到休息,路途上關於各個方面的情報都在明裡的,暗裡的朝他彙報,不僅僅是完顏宗望一支女真大軍開始渡黃河,中路的金國皇帝也已經過來,到時二十萬女真軍隊圍住汴梁,插翅也難飛出去。

「有些事,本督也不願多說什麼,你們下去準備吧……」白寧疲憊的揮手讓他們下去。

那邊,白娣點點頭,「好,那弟弟你呢?」

這邊,沉默了片刻,壓低了聲音,「我要留下來……」

「不行——」

陡然間,溫婉的女子一個激靈的喊了出來,她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氣站到白寧面前,盯著對方,「這是打仗啊……弟弟,這是打戰,你和東廠都不是打仗的,幹嘛那麼拚命。」

「有些事,是我要做的。」白寧將她推開一點,轉身朝後宅過去。

白娣衝過去將他袍子一角拉住,「我不許你留下,別人家死不死姐姐不管,死完了我也不管,你是我弟弟啊,你要是有什麼危險,怎麼辦?惜福怎麼辦?一家人就該一起走,完完整整的才是一個家啊。大哥已經不在了,你知不知道我在爹娘的墳前,把爹罵了多久,這個家虧欠你的……這個朝廷也虧欠你的……不要再把命搭上!!」

「姐姐求求你……」白娣吸了吸鼻子,眼淚流淌,哭泣著,手裡的拽住的袍角還是掙脫了束縛,離開了。

白娣嚎哭起來,蹲在了地上。

孫不再撇撇嘴,拍拍胸膛對哭泣的女子道:「你放心,有俺老孫在一定保他無恙。」

……

寢房內,白寧走到一張鎖著的柜子前打開,取出一件東西小心的捧在手心坐到凳上,放到圓桌上面。

那是一件銅盒。

望著盒子很長一段時間,在做一個決定。直到惜福小跑進來,一下撲到白寧的背上抱住,小臉蹭著對方,「相公……相公回來……剛剛惜福還在和玲瓏說……說什麼……唉……惜福忘記說什麼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撓頭。

「惜福……」白寧拿下她圍住自己的手臂,牽著手掌將對方拖到凳上坐下,眼神嚴肅下來,「相公有些話要和你說。」

「嗯!」

惜福很乖巧的點點頭。

白寧深吸一口氣,慢慢將面前的銅盒打開,一股淡淡清香從緩緩打開的縫隙中傳出,惜福瞪大眼睛使勁的聞了聞,「好好聞啊……相公……裡面的是什麼啊……」

盒子開啟後,一顆散發清香的小丸躺在紅綢上。白寧輕輕拿起來放在手心,「惜福吃了這個以後,將來會變得聰明,會明白很多的東西。」

傻姑娘的眼睛一閃一閃的眨了眨,歪著腦袋看向自己相公。「惜福……很聰明的……可它好香啊……可以吃的嗎……」

「可以吃的。」

白寧揉揉她頭髮,把小丸抵到她嘴邊,「相公也不知道吃下去後,除了變聰明還會不會有什麼變化,或許依舊不變,惜福還是傻傻的,也或許惜福會變的很聰明,但很多事情都會忘記,比如忘記相公。」

「忘記……相公?」

傻姑娘愣了一下,使勁的搖頭,將嘴邊的小丸推開,「不要……惜福不吃……不要忘記相公。」

「必須吃下去!」說著話的時候,藥丸粗暴的按在惜福的雙唇上,額頭抵住對方額頭,「這個世道……萬一相公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若是此次過後,相公活下來,便去尋你。」

惜福第一次感到白寧不容拒絕的口氣,下意識的嘴鬆了松,那枚小丸塞進了嘴裡,在舌苔上慢慢融化。白寧把著她雙臂不讓她動彈,繼續說著話。

「惜福不會忘記相公……就算忘記了,相公也不會忘記惜福,而且惜福不是還有爺爺嗎,惜福不是一個人的。」

愣了半晌的傻姑娘忽然哭了出來,抵著白寧的額頭,壓抑的哭泣,「……爺爺……不在了的……惜福知道……知道那天爺爺就不在了……惜福就剩下相公……就剩下……一個人……」

惜福哭了起來,白寧沉默著,摩挲她的臉頰,死死咬著牙關。

「……我好想叫你一聲另外的稱呼。」

那邊還在哭泣。

「老婆……」

「老婆……」

「老婆……」

……

白寧咬著牙一遍一遍的對著傻姑娘說著,外面雨住了,彤紅的夕陽斜射下來。

※※※

霞光中,汴梁西南的某處莊子。

「石寶——」

「你不要去,那邊要打仗!咱們的恩已經報完了,沒有虧欠他的,你不要去!」挺著大肚子的婦人拽著男人的衣袖,阻止他去拿那把放在角落的潑風刀。

石寶沒有使勁的去掙脫,而是將她按到凳子上,拿過那把多年沒用的刀刃,出了門,側過臉斬釘截鐵的說:「我過去,不是為了報恩,而是為我們孩子,要是武朝沒了,咱們孩子將來就是外族人的奴隸,他父親吃過的苦,我不想再在我孩子身上重來一遍。」

莊子外面,燕青奮力的抓著一名想要去汴梁的女子,不顧如母獸般的撕咬,一臉平靜的看著對方。但之後,他合上眼,鬆開了手。

「……我陪你去。」

……

少室山外,一群群武林人在集結,在宣誓,成群結隊的出發汴梁,打著誅除東廠惡賊的旗號一路過去,所向披靡。

汴梁東南,小瓶兒終於綉完了那幅鴛鴦戲水的刺繡,映著夕陽彤光,抿嘴輕笑,隨後看向汴梁隱隱在目的輪廓……

郊外,林沖提著一壺酒坐到妻子墓前喝的伶仃大醉……

東廠,欒廷玉第一次沒有賭錢,在校場不斷的舞著銅棍,滿身大汗……

北方,名為岳飛的青年騎馬奔跑在霞光中,躲過一個又一個女真斥候,他準備過黃河……

韓世忠領一支殘兵與關勝等人回合,一起商量接下來該做什麼……

在這個下午,一切的一切都在匯聚,匯聚在這座城池的上方,所有東西或許在某一天,傾倒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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