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北刀鋒,無根之萍 第五十六章 不悔

大雨如注。

雷響之後,海大福踏著雨水舉步而行,稍有同情的看著他,「同為無根之人,你為何心裡拿著太祖祖訓不放?當初若不是小公公出謀劃策,如今陛下恐怕早已是墳中枯骨。」

寬敞的青磚官道上只留二人對持,只聽的到嘩嘩的雨依舊落著,陡然一聲驚雷,老太監嘶啞怒吼:「擅越祖制就是擅越祖制,容不得爾等狡辯!」

下身一動,踏著濕滑的磚面,腳步極快,衝出雨幕。

「本知道你是個瘋子。」

海大福猛然一踏,刷的沖了過去,手掌一綿,欺壓過去,「就不該你多說廢話!」

兩人糾纏一起,雨水被他們周身勁道激射出去,沒有金鳴相交的聲響,只有掌對掌的呯呯呯交手聲。

倆人的交手速度很快,身影在雨簾下穿梭,來回騰挪,待得些許,一瞬,兩人分開,海大富氣喘吁吁,看著那老太監,這一刻,他心裡終於明白為什麼白慕秋要閉關,為什麼要集眾人之力才能殺他,眼下這人,內力猶如九淵寒穴般深不可測,只是人有了點瘋癲,如果他神智清明下,恐怕自己絕對撐不了這麼久。

這太監絕對已是宗師境界。

「咱家記得還有一個小太監。」

披頭散髮,瘋子一般的老太監死死的盯著海大福,眼裡充滿了狂熱,「告訴咱家,他在哪裡,讓他出來,一起死!」

……

「陛下呀,這老太監武功那麼高強,為何不留在身邊呢?」如妃依偎著趙吉,輕輕的拿捏著對方肩膀,這一刻,顯得溫柔賢德。

趙吉找了一個舒適的姿態靠好,滿不在乎道:「忠心?那是對先帝忠心,對那什麼祖訓忠心,朕長這麼大,到現在都還背不全呢,再者,朕為何要找一個常常限制自己的老狗?多不爽快。」

如妃輕笑了一聲,「陛下說的也對,時時把祖訓掛嘴邊確實挺煩的。」

「愛妃明白就好。」

趙吉握住她的嬌柔的嫩手,輕輕揉捏。

……

「死?哼,先打過洒家再說。」

海大福明知不敵,可官家正在閣樓上看著呢,陡然一咬牙,再度加速,大步大步踏著積水,步子一步比一步跨越的大,怒掌一推,雨簾被掌力迫開,直挺挺的擊了過去,卻見那老太監竟然無動於衷,心下疑惑。

「不尊太祖訓誡,概不入宦門。」

那太監面無表情看著快要抵達胸口的粗糙的手掌,乾瘦的身軀一弓,猛然一震,一股無形的氣流霎時從他體內衝出,滴落的雨線瞬間被攔腰切斷,形成一處空白。

噗!

只見海大福如同撞在一面看不見的牆上,轟然倒飛出兩三丈遠,呯然掉落,連續滾了好遠,直到被祭祖殿的石階擋住才停了下來。

雨水澆灌在海大富臉上,他掙扎一下,微微抬了下頭,口中噗的一下,吐出一口鮮血,腦袋無力的磕在石階上,寬胖的身軀無意識的扭動,顯然還未死。

趙吉連忙推開如妃,臉色發白,說道:「這老瘋子這麼強?朕以為海大富的武功已經很了不起了,左右吩咐禁軍射殺他,把海大福搶回來。」

「是!」

左右小黃門趕緊來到樓角,正準備喊話,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便停了下來,疑惑的看向另一邊,那雨幕里好像多了一個人。

轟的一聲,天上的雷又響了,慘白的電光在陰蒙蒙的凌晨,格外刺眼。老太監察覺到了不遠的地方似乎有人,微微偏了偏頭,閃爍的電光下,那裡卻又是沒人。

「嗯?」

他微微有些發愣,微微一股風在雨中吹盪,直直而下的雨簾就有了些偏轉,似乎……似乎在扭動,在盤旋。

下一秒,他耳朵一動,連忙轉身,就感覺自己被什麼東西鎖定了。一縷風雨漩渦,水珠攪動,噼里啪啦打在他臉上,隱約間,一擺黑金相間的衣角晃過。

一掌穿過雨幕,頃刻間快如閃電,呼嘯壓來,老太監抹去眼上水珠,就見那一掌帶起了漩渦,在他視線里不斷放大。

這忽如其來的一幕,閣樓上的所有人不由站起來,圍到了木欄前,直愣愣的看著水中那飛揚的白髮和那黑金相間的長袍,趙吉興奮的一拍木柱,興緻勃勃地說道:「蔡相、王少宰,你們猜猜那是誰?猜中朕重重有賞。」

蔡京二人搖搖頭,表示不敢在天子面前放肆。

就此時,下面卻是炸開了。

剎那間,那老太監也反應了過來,運起掌力,同樣推了過去,雙掌合擊,轟的一聲空響,兩人單掌抵在了一起,一圈無形內勁擴散,連天雨幕竟然一滴也進不去。

「是你!這個奸宦。」

「老賊,難道你不是太監?」

老太監深陷的眼眶裡,牟子惡狠狠盯著對方,「干涉朝政就是奸宦,不尊太祖訓就是奸宦,不守本分就是奸宦!」

雪發下,那人冷笑,掌陡然變爪,五根手指扣在對方手掌上。老太監頓時一驚,連忙想要撒手,卻是晚了,只感一股鯨吸由對方手指上極速而來,甚至隱隱還有一股古怪的勁力將自己的功力逐步瓦解。

「奸宦,死開!」

老太監瘋狂的運氣一撞,想用磅礴的內勁將對方逼退。兩人內力一撞,又是轟的一聲,那聲音猶如一記雷鳴,白髮的人連退數步不止,而那太監卻是撞在了身後的石獅子上,碎岩飛濺。

老太監嘴角隱隱帶著血跡,卻挽起褪色的長袖,剛剛對掌的手臂,蜿蜒數條黑色細紋,正在慢慢往上蔓延,他瞪著眼道:「奸宦,又是這歹毒武功。」

「你很厲害,內力怕是不止數十年吧。」

男子白髮淋著雨水已然濕透,不由微微皺眉,覺得貼在衣服上有些礙事,不過腳下沒停,舉步過去,一躍而起,「所以,把你的內力都給咱家。」

「呵呵!奸宦……」

老太監不顧手臂上的腐毒,再次與對方打在一起,呯呯呯交手數下後,終究是因為右臂受了毒傷運使不便,被對方一舉拿住。

「奸宦……咱家就是不給你!」

他怒罵一聲,一把抓住自己右臂,眼裡閃過決然,咬牙一扯,撕拉一聲,一股鮮血從斷口處噴出,跌跌撞撞向後退了幾步。

白髮男子冷冷的看著手裡的斷臂,眼裡閃過一絲怒火,猛然一發力,那斷臂在他手裡瞬時發黑,腐爛,血肉立刻呈黑狀,如同爛泥一坨坨往下掉。

最後只剩下一支白骨。

他將白骨丟在了腳邊,身子一側,發力,一步跨出,雨幕下,兩三米遠一步就到,掌心推出。那太監嘶吼著,用僅剩的一隻手掌,迎了上去,頓時,兩人腳下青磚凹陷,激飛。

四五息過後。

老太監的手掌,五指盡斷,身子猶如炮彈一般倒飛出去,撞在宮牆上,將紅壁青磚砸的陷下去一塊。

「呵呵,奸宦……」

老太監用已斷的五指撐地面,半跪著,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大雨沖刷著他身上的血跡,雨中,他說著。

「咱家乃是武賢先帝……親封的大內務總……管……太祖訓:宦官……不得干政……奸宦啊……殺無赦……」

他抬起頭,桑老的臉看著天空中的雨簾,閉目、嘶吼。

「奸宦!」

忽然,將蒼蒼白頭使勁往下一撞,青磚迸裂,血水從縫隙中擠了出來。

雨,還在下著。

蒼雷滾滾,無形中,好像有一塊碑文碎裂。

太祖訓

※※※

同一時刻,同樣一片天的下面。

一個只能埋著脖子的老人,背著一個女子,極慢的行走著。

「惜福……好餓……」背上的女子昏昏沉沉,手裡卻死死抓著一隻看不見顏色的鞋子。

老人將她放下,努力抬起頭看了看周圍的人群,看到了對面一家子手裡吃著乾糧,老人舔了舔嘴唇……又看了看身旁的女子……

過了一會兒,他走了過去。

「能換嗎?我那傻姑娘得了重病,吃不的葷腥,想跟你們換點乾糧。」老人渾濁的眼睛看著他們,顫抖的雙手捧著一塊肉。

……

「惜福……來吃餅子……吃餅子……」

老人將半塊乾燥的酥餅遞過去,遞過惜福的嘴邊。

渾濁的雙眼,此時卻是充滿了疼愛。

褲腿下,鮮血流淌,此時雨下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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