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1、撒謊

夏錦落對警官說:「房東昨天晚上和我在一起。」夏錦落一聽到自己說:「昨天晚上我和房東在一起。」心裡有點放心了:原來我真的說出口了。她從不認為有人會因為自己親口說的話而吃驚,自己說的話不都是自己所想嘛。她看到房東臉色幾乎同灰濛濛的早晨一樣灰白,下巴上儘是鬍子茬兒,棗紅色的睡衣被煙味和濃茶的香氣熏得真的像老年棗子一樣,替房東做一個舉手之勞的不在場證明是很自然的做法。

女便衣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露出了一個「終於可以回家見孩子」的笑容,夏錦落很確定。

警官對夏錦落的證詞卻不持樂觀的態度,他認真地問:「昨天晚上,三點到四點之間,你和被訊人在一起?」

夏錦落並沒有被他的專業詞語、專業語句、專業口氣所嚇倒,她點點頭,說:「是啊,我倆在一起。」

警官並沒有立即叫女便衣記錄她的證詞,而是向女便衣使了一個奇怪的眼色,意思是讓她把夏錦落帶到卧室去。夏錦落馬上就明白過來,他們一定是認為自己和房東有一腿,所以叫女便衣和她單獨相處,套出她的眼淚和委屈,然後再對她進行心理建設。

夏錦落紅了臉,說:「你們不要亂想。我們在一起,是因為昨天我過生日,我和另外兩個男孩兒在隔壁的房間過生日,鬧得有點兒吵,房東過來看看是怎麼回事,我們就邀他和我們一起過生日。我們鬧了一晚上,一直到早上五點半,房東才回他自己的家的。」夏錦落想,自己的房間里現在還滿地酒瓶和菜碟,房東屋子的廚房裡也應該放著沒吃完的蛋糕,自己的證詞有了證據。

夏錦落預料到女便衣將要問的問題,就說:「房東和我的關係很簡單,也很單純,他是我乾爹。」她自然地做著不自然的動作,她一手捋了一下頭髮,一手放在了自己膝蓋上,狀似真相大白後等待人們的恍然大悟,實則在編下面的戲該怎樣演。她頓了頓,繼續說:「我們這層乾爹乾女兒的關係也很明朗,沒什麼雜七雜八在裡邊。」這話也全是在為她的思考拖時間。

「其實房東本來是我爸的戰友,是看著我長大的。這幾天,學校要期末考試了,放我們幾天假回家複習。我爸恰巧要出差,照顧不了我,就說房東這個地方倒清靜,適合複習功課,所以我就來了。至於占乃鈔和江日照,他們本不是住這兒的,他們是我的好朋友,只是跑來和我一起複習功課。可能經常跑上跑下的就被鄰居誤認為也是房客。」

她這樣一番回答,不僅合情合理,而且也順帶解決了警察看穿他們是離家出走少年的問題。得意是難免的,但她得意的不是自己聰明伶俐,她得意自己撒起謊來猶如惡魔附體一樣,性格中尚苟且存在的靦腆和羞於言詞全部被吞噬光。她撒起謊來全無普通人撒謊時的失誤,她沒有任何被人看出端倪的小動作;她指責懷疑她的人時,每一次臉紅,每一次因生氣導致的結巴和每一個「啐」都流露得自然,讓人覺得她是天下第一大正經黃花閨女;她撒起謊來腦袋像高級剃鬚刀一樣敏銳,思考時間很短,至少在外人看來很短。在她自己看來,她說起謊來比她說實話時要流暢太多了。

她看著兩名警察還在猶豫,就顫聲說:「難道你們還不相信我嗎?」

女便衣小心翼翼地望向警官說:「要不然,我們還是把她的證詞記一下吧。若是真的,案子就可以了結了。若不是真的,我們就當是小孩子亂說。你說呢?你說呢?」

警察雙手握住茶杯,把臉埋在茶杯里,遲遲沒有點頭。女便衣對夏錦落說:「你從頭說一遍吧,我當做證言記下來。」忽然,她剛把筆尖放下去的訊問記錄被抽走。

抽走的人是警官,他一頁一頁地翻著前面的三四十頁訊問記錄,那全是房東說的,警察好像在尋找什麼。夏錦落本不怎麼擔心,但是看到房東的鼻翼更加劇烈地抖動,也有些害怕起來。

警官看了半晌,抬起頭來大聲對夏錦落說:「不對,昨天不是你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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