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0、從死人形里爬起來

占乃鈔伸出的舌尖讓江日照一下子清醒過來。江日照在之前一直處於一片混沌之中。不是被嚇得難以反應,不是震驚,不是宿醉,不是身心俱憊,而是困。

一上午,他一直在和自己的困作鬥爭,但是已經有一塊白布把他的頭腦蓋住了,他腦袋裡只是一片空白而已。在房東家時,別人都在說話和討論,只有他深深地靠在沙發靠背上,把臉隱藏在一片陰影中,他趁人不注意時用手指蘸了一點茶葉水,抹在自己的眼皮上,但他後來才想起來,這是去除腫眼泡的方法,不能去除困意。

占乃鈔的動作終於吹走了江日照體內那一團床單大的卵形白氣。占乃鈔不以為意地對他說:

「草上的粉筆灰好吃一些,我小時候也被老師處罰吃過一次粉筆灰,那是黑板上的,不如草上的粉筆灰好吃。」

江日照忽然覺得無論自己的將來怎樣,占乃鈔給他帶來的這個五分鐘的記憶將是他一生中最可怕的記憶,最噁心的——哦,噁心,他又喚醒了這個詞——他要忘記這感覺,忘記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他閉起眼睛,開始在記憶中進行刪除,最初他刪除得很好,忘得很順利,但是他知道最後還是會留下痕迹,即使是空氣,那也是痕迹。

占乃鈔以為他是痛苦地閉上眼睛,問道:「你終於開始有點兒反應了,我還以為你真的戒恨戒情戒嗔戒痴了呢。你難過嗎?」

江日照「唉」了一聲,卻又笑了:「魚婉走了,我不能參加比賽贏獎金,我們被警察扣押,專家回來了我們卻不能去找他們,你告訴我,我應該先難過哪一個?」

占乃鈔說:「那就是我的緣故了。你覺得我是個怪物吧?你看我的眼神就像正派人接近壞人那樣厭惡。」

江日照誠摯地搖頭,說:「我真的沒有這樣看待過你。」

占乃鈔久久地看著江日照,直到他的脖子因為過久的懸空而累了。他翻了個身,面朝著天空說:「想來你是不怕了。你雖然沒什麼危險,不像我,有著一樣沒日沒夜擔心警惕著的東西。但是這幾天來,好歹你經歷的事情也不比我少,沒想到你已經完全不害怕,不恐懼了。」

江日照嗤笑道:「我獨具慧根……根骨絕佳嘛。」

占乃鈔沒有理會他,又挪了挪身子,全身的骨頭都跟著牽連作響。他繼續說:「我一直聽人說有個叫做『臨死之眼』的東西,說是人臨死前的一刻才能了悟過來,那時就會……操,那時就會怎樣呢?我忘記了,不過我能用我自己的語言翻譯,如果你和我是同一掛的人,你就會明白。有過臨終之眼的人,也就是死過一次的人才能成為真正的強人。你今天一覺醒來,算是死過了一回。」

他一骨碌爬起身來,說:「我從這死人形中爬起來,也當自己已經死過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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