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6、賤婢

有位淑女住在一個破舊的旅館裡,我卻不願意提它的名字。

淑女是魚婉。魚婉是江日照生命中的第一個女孩。他一直想像自己在很老很老,眼白昏黃之時,能夠抓住一個人的手,說:「OH,MAN!我一直忘不了那個女孩。」

不知道這樣說公不公平,但江日照在和魚婉初次接觸的短短時間裡對她付出的愛,比他一生中接受到的愛要多上許多。在後來,江日照略帶歉意地對夏錦落說過:「命運啊,真的是奇妙的東西。留在我記憶最深處的,竟然還是一個女人的形象。」

夏錦落竟然像一個成年女子一樣,心平氣和地與他談天似的說:「所以,你當時把她帶回我們住的地方,沒有一點猶豫。」

江日照搖搖頭,說:「沒有一點。」

夏錦落不想表現得太嚇人,不想表現得太像一個棄婦或前妻或賤婢似的人物。可是她就是無法停止地坐在沙發床前面,幽幽地盯著熟睡的魚婉。

昨天上午,江日照帶著這個女孩。旅館,只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她,然後不等夏錦落和占乃鈔反應過來,就說:「她今天很累了,我們讓她先睡吧,睡床好嗎?」說完,魚婉就配合地以擁抱狀撲到床上。

夏錦落覺得自己應該很氣,應該跑到江日照的面前,哭泣著捶打他的胸。但她的氣憤、她的悲哀一下子縮得很卑微,這麼一點小小的悲哀最後也轉化成給魚婉鋪床蓋被的行動。

現在魚婉躺在她鋪的床上,她趴著睡覺,兩根赤裸的胳膊抱著枕頭,嘴唇微微張著,卻沒有流口水,臉頰也沒有被涼枕硌出的紅印。白雪公主死得就像睡覺一樣,她睡得就像沒有睡過一樣。

熟睡的人那種對自己懵然無知、可憐巴巴、只好任人擺布的神態,在醒著的人看來,不是惹人憐愛,就是顯得滑稽可笑。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夏錦落看了一會兒,站起身坐在另一頭的沙發上。這時,魚婉剛剛睡醒,伸個懶腰坐起來。她昨晚在他們都睡著的時候,又換了一套衣服,換了一件頗為暴露的背心,兩條帶子在她的頸後打了一個蝴蝶結。帶子因為睡覺而鬆了,她乾脆把帶子解開,想重新打一個蝴蝶結,卻發現總打得不好看。她抬起頭,發現夏錦落目光炯炯地盯著她,看著她不小心露出的半邊胸部,她對夏錦落說:「幫我系一下繩子好嗎?」看到夏錦落沒有答應,只好自己動手。

夏錦落看著她的動作,就像在另一個星球上觀察她一樣。

江日照一回來就看到了魚婉,簡直正對著魚婉,不,是魚婉在鏡中的形象。

他今天早上確實表現得太可笑了,大約是在清潔工「刷刷」掃地的時候就起了床——應該說起了沙發——丁零噹啷地穿衣服。夏錦落和占乃鈔都被他驚醒,問他是不是尿床了。他說魚婉在屋裡,魚婉是女的,所以他要出門。夏錦落質問他避什麼嫌,占乃鈔說他鐵樹開花,老樹逢甘露,野百合也有春天。

江日照一個人走在清晨的街上時,也覺得很奇怪。自己一口氣把魚婉拽回來,安排床鋪,又頂住了夏錦落和占乃鈔的質問,結果卻在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黎明靜悄悄的時候覺得不妥,自己跑出來——喪失了一切勇氣。

當他餓得快暈倒的時候,才走上回旅館的路。他一回來,就看到魚婉在化妝。看到一個女生化妝的全過程,簡直像看她脫衣服的全過程一樣。江日照一邊懊悔自己回來得還是太早,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她拿起眉筆,把鼻子靠近鏡子,極慢地閉起左眼,用手腕輕輕一抖動,從眉上划過。這時候,占乃鈔清晰地看到她向他眨了一下眼睛,他知道很荒謬,因為她本來就閉著眼睛。

但是他清楚地看到她在令人春心欲動的基礎上,睫毛又風情萬種地閃動一下,嘴邊浮現出小酒窩。

當魚婉畫到另一隻眉毛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有了足夠的愛上她的理由:她十五歲,而且擁有多到分他一點也不為過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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