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咚……」琴音如流水般響起,伴著如泣如訴的輕歌:
「朕幼清以廉潔兮,身服義而未沬。
主此盛德兮,牽於俗而蕪穢。
上無所考此盛德兮,長離殃而愁苦。
帝告巫陽曰:『有人在下,我欲輔之……』」
樂聲入耳,劉火宅先是眉頭一皺,這哪裡是什麼聶政刺韓王呀?
不過,感受著身體裡面二魂七魄空前的活躍與悸動,令他沒有出聲。
他不問,蘇輕恬倒是自行解釋了:「劉公子你既然想聽悲戚之聲,我相信這首招魂還要勝過聶政刺韓王。詞是屈子大夫之賦,曲調則是輕恬自填的……」
琴聲絲毫不停:
「去君之恆干,何為乎四方些?
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
魂兮歸來!東方不可以託些。
長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鑠石些。
彼皆習之,魂往必釋些。
歸來歸來!不可以託些……」
是啊!沒錯!如果能夠行動,劉火宅定要大力拍額!
有什麼經文,會比屈子大夫之《招魂》更貼近魂魄之本來?更切乎魂魄之迷茫流離?更透徹死後世界之森羅恐怖呢?
隨著蘇輕恬琴聲,劉火宅體中魂魄瘋狂的運轉起來。
不是絕陰魂,不是元嬰分魂,也不是散落離魄,完全是它自己的魂魄在悸動。
琴聲之中,它們不由自主分化為了成千上萬縷,就如同初生的樹木,新長的藤蘿一般,看起來雜亂,其實井然有序的巡著熟極的線路,滾滾向前。
劉火宅明白了靈修的真諦,那便是借勢而為,不以氣息為死物,讓它們遵循的自己的道理,自由成長。
倘若不是聽了納蘭老怪天演經,他還不會明悟的這般快。
靈修靈修,就是領悟天地法則,掌握事物變化的終極規律,以獲得神通的存在。
所有法門都是相通的……
道生一,一就是意識,初知;
一生二,二就是熟悉,領會;
二生三,三便是順勢而為,不僅知道,而且開始能夠借用道之威能;
三生萬物,當對規則的理解到了極高程度,便就從心所欲,無往而不利了!
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則說的就是對世界的認知了……
道德經認為世界是對立又彼此包容的兩面組成的,陰與陽,晴與陰,圓與缺,虛與實,柔與剛,張與馳……一切都循乎天道,不斷對峙不斷轉化著。
簡簡單單一句話,包含了結丹、元嬰以及元神的全部修鍊過程,還有對天地法則的理解,這是老子的道。
納蘭老怪的道又不同,他的道極盡繁雜,包羅大千,是從紛亂的世間萬象中,抽取提煉出生存的至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天地萬物代代繁衍,環境在變化,世界在變化,萬物也在變化著……
變化並不意味著強大,並不意味著無敵於天地,只需一字,適,合適便能生存。
世界滿是豺狼,你做兔子,自然沒活路,你做青草,雖然柔弱,卻可安然無恙。
世間滿是兔子,你做青草自然不行了,但是化成樹木、化成有毒之物,化成浮萍……仍舊千千萬萬條路。
能夠流芳百世,令天劫都讓路的道,必是完整而合理的,雖不能說解釋了天地間的一切,至少代表了某個方向的真理。
但是……自己的道是什麼呢?
禪宗的放下、看破?顯然不對!
武當的信天應命?自己不是那樣的人。
逍遙的無為自治?仍舊……有那麼一些偏頗……
亦或者,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不,太複雜了,而且,自己修道也不僅僅是為了生存……
琴聲之中,劉火宅陷入了迷茫。
他的身體表面,霧氣氤氳,彷彿體中水開,氣息源源不斷的噴射出來,在體外冷卻一下,又源源不斷地被吸納回去。
霧氣也有雲若一部分功勞,翻滾中夾著它的忘形歡呼:「呼呼!呼呼!」彷彿火車拉汽笛,各種姿態各種翻滾。
那是個什麼玩意?
無論陸雲竹還是九憂和尚,也算是見多識廣了,都不認得霧獸雲若,看著翻滾活躍的身影發獃。
「噌噌噌噌……」同一時間,靈劍羽陰也在瑟瑟戰慄,彷彿害怕,又似乎在興奮。
只是被琴聲,還有劉火宅與雲若的聲息掩過,無人注意。
但其實,靈劍羽陰裡面翻江倒海山崩地裂,其變化比劉火宅與霧獸雲若劇烈了不知幾倍幾十倍!
為何會如此?
因為靈劍羽陰裡面的魂魄,比劉火宅體內多了幾十上百倍嗎!
琴聲的效果是無差別的,劉火宅體中的魂魄有反應,羽陰裡面的沒道理就聽不見。
只不過,反應雖然劇烈,靈劍羽陰的鎮壓,再加上南宮老怪臨去之前,打入劍中的無上封印,讓一切看起來還好,距離失控遙遙無期。
但是變化,不可阻擋地發生著。
「叮叮咚咚……」琴聲越來越激烈,將全部心神投入了其中的女子,柔嫩的指尖被激蕩的琴弦割破,傷痕纍纍,琴弦血色斑駁。
可是女子恍若未覺,眉頭也不皺一下,琴聲流暢如昔:
「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
雕題黑齒,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
雄虺九首,往來鯈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歸來歸來!不可以久淫些……」
「啪!啪!……砰!」接二連三一陣爆響,劉火宅與風蕭蕭情不自禁心神一分。
不知何故,兩人身上的碧玉葫蘆竟然碎了,有的在乾坤袋,有的從腰際,碧玉殘片散落一地。
遊魂離魄迫不及待從葫蘆中湧出來,吞賊如豬,屍狗如犬,除穢似蛇……奇形怪狀的黑色獸魄與人模狗樣的紅色人魂鬼影幢幢,遍布室中。
收拘魂魄,修真者通常不為。
九憂和尚皺一皺眉,張口欲要誦經將之超度,卻被陸雲竹橫手一攔:「等一下!」
陸老太太兩眼發亮,那靈術秘法硬擠出來的褶子一個一個彷彿花蕊,組成了一朵漸漸綻放的菊花……
和尚先是一愣,凝目看那場中魂魄際遇,又是一愣。
樂聲之中,那些魂魄翻滾哀嚎,彷彿在承受著什麼不可思議的痛苦一般……
但是,痛苦並不意味著絕望,就彷彿舒適並不意味著安好,毒品也會令人感覺美妙,但那是毒藥,痛苦倘若叫人清醒,就算不上是件壞事,尤其……對這些渾渾噩噩迷失本來的魂魄而言。
翻滾、掙扎、嘶嚎聲中,這些魂魄的靈光,卻漸漸清明起來。
原本的混沌雜糅變的清晰有秩,原本的彷徨無助,經過一段時間的掙扎之後,緩緩消散。
「仙翁!仙翁!」的琴聲又過幾輪,各型各樣的魂魄陡然四散而去,煙花綻放,經過琴聲洗禮,他們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只除了八道,一道黑色人魂,七道紫色獸魄,在眾魂魄見分外醒目。
人之靈分魂魄,魂為人形,魄為獸形,魂為紅色,魄為黑色。
但是眼前的人魂,赫然是黑色的,七道獸魄,則是紫色的……
不光顏色迥異,這八道魂魄扭曲掙扎的劇烈程度,也是空前的,左衝右突,彷彿充滿了怨念與不甘。
令其他魂魄盡數找到了回家之路的琴聲,對此物絲毫不起作用,圍繞著仙子般的蘇輕恬,魂魄張牙舞爪,窮凶極惡。
一邊運轉內息,一邊冷眼旁觀,劉火宅看的分明,那是葉二郎的魂魄。
當日殺死了葉二郎,他沒有放過此人魂魄,一遭吸進了碧玉葫蘆,卻被蘇輕恬強行召喚了出來。
魂魄圍繞當間,蘇輕恬面色悲戚,臉蛋蒼白的幾乎透明起來……
招魂樂本就是哀聲,葉二郎魂魄又在眼前,不斷地衝擊著她。
種種負面情緒,零碎的記憶片段,還有葉二郎的不甘、他的抱負、他的野望,通過這種接觸,不斷的施加給了她。
不知不覺間,女子咬碎了朱唇,血流如注,兩眼旁淚珠也如注,但是目光,漸漸堅毅清明:「原來如此!沒想到你竟是這樣的人……」
奏琴招魂,本來只是種慰藉,通過琴聲,宣洩心聲,但是意外的,竟真的召來的葉二郎的魂魄,問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這卻是她沒有想到的。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琴聲里,竟漸漸帶有了靈光漣漪,波濤起伏……
「輕恬真是瞎了眼,還不如蘇諾看得明白,竟以為你真是救國救民的大英雄,傾心於你!走吧,走吧,不要再來糾纏我……」
琴音逐漸凌厲,如同刀劍加身,葉二郎不甘的魂魄竟無法立足,被吹的跌跌撞撞,飄飄搖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