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遲來的黎明 第八十三章 掙扎(下)

擺在他們面前的乃是一個不小的鍋子,鍋子里血紅的湯水在其中沸騰、滾動,在看桌子上的那些切片、切塊的食材,羅倫請他們吃的正是火鍋,但引起他們注意的卻並不是這等在宋時就已經非常常見的烹飪方式,而是火鍋湯水裡面的一些他們沒有見過的東西。

鍋中的湯水沸騰,翻滾的氣泡由小變大,直到破裂開來,將那份火辣辣的熱度傳遞到了在場的每個人的鼻孔之中,劉、楊二將不提,三譚久為勛鎮,也是吃過見過的,可是在這份熱辣面前,卻還是不由得食指大動。

「羅同知,這不是茱萸吧。」

「確實不是,這叫番椒,是泰西海商帶來的,在江浙種植有年,不過大多是用來觀賞的,食用的很少。沒辦法,江浙那邊的口味清淡,實在吃不得這東西。」

明以及明以前的川菜,地理氣候的緣故,偏重辛辣與後世沒什麼區別,但是所用的材料卻並非是辣椒,而是茱萸,遍插茱萸少一人的那個茱萸。

這種食材,味辛辣而苦,在辣椒傳入四川之前一直是川菜最重要的調味料。而辣椒一物,卻是明朝後期才傳到東南沿海的,初名為番椒,那時開始在江浙種植,卻是為了觀賞而非食用,但是當這種食材在清中期進入西南大地之後,用途上就徹底反過來了,並且以著難以想像的速度取代了茱萸在川菜中的地位。

「這東西,光是聞著就比茱萸要辣。」

「新津侯識貨,這番椒,下官第一次食用,也是這麼覺得的。今次下官回鄉,齊王殿下特意讓下官帶了一些過來給各位品嘗品嘗。」

羅倫如此,劉、楊二將不疑有他,客氣了一下落了坐,倒是三譚對視了一眼,尤其是新津侯譚弘還咽了口唾沫,他們才緩緩落座。

鍋子擺在中間,用來涮的食材環繞其間,眾將上了桌,自有親兵在旁,準備根據吩咐去夾取食材,放在鍋中涮燙。武將如此,按理說這文官更是要講究禮數,豈料落了坐,羅倫將官帽交給了隨從,便自顧自的夾了青菜往鍋子里去涮燙。

「此尋常物爾,下官就不照顧了,各位請自便。」

話音未落,青菜已經入了鍋子,涮燙片刻,羅倫就將那冒著熱氣,滴著紅彤彤的辣油的青菜夾到了碟子里,轉手換了另一雙筷子,將碟子里的青菜沾了沾碗里的醬料,一口就塞進了嘴裡。

鍋子下面始終有炭火燒著,青菜更是燙一燙就能入口,羅倫將滾燙的青菜夾進了嘴,還沒怎麼嚼就連忙放下筷子,咧著嘴,用手扇風。

羅倫如此,劉耀和楊有才這兩個衛所下級軍官出身的總兵、副將在成都也是苦日子過了多年,珍饈在前,登時也就不客氣了,連忙動手。反倒是三譚又互相看了看對方,才示意親兵夾菜到鍋子里涮燙。

「真夠辣的。」

「痛快,痛快。」

劉耀和楊有才二人大呼過癮,羅倫吞下了青菜,連忙飲了口小酒,把這股子辣勁兒壓了下去,卻有立刻瞄準了靠近譚詣那邊的一碟蘑菇,乃至站起來伸手去夾。

「嘗嘗這個,這蘑菇叫做香菇,也是浙江的特產,味道很不錯的。」

香菇種植,中國是世界最早的,從南宋時就已經開始了。浙江的處州府,那裡是香菇種植的發源地,到了明朝中期,浙江、福建和廣東都有大批的菇民專門種植這種作物,以供售賣和食用。不過,在西南,這卻還是個稀罕物,吃過見過的不是沒有,但是在座的這幾位卻並不在內。

事實上,剛才譚詣就已經注意到了這種蘑菇,只是腦子裡還在盤算著會不會有毒的事情,就沒敢動筷。可是到了現在,眼看著羅倫一筷子就夾走了一個最大的,直接便放在鍋子里涮燙,還一臉的期待,如譚弘般咽了口唾沫,他便讓親兵等蘿蔔燙熟了之後再夾這香菇去涮涮。

「味道確實不錯啊,這可比茱萸味道強多了,沒有那股子哭味兒,真是痛快啊。」

比之譚詣,譚弘早早就下了筷子,食材新奇,這倒還是其次,關鍵是湯料里的辣椒實在是太提味兒了。想想這些年逢年過節時才會向湖廣那般偷運過來一些享用的茱萸,跟這東西比起來好像真的沒有什麼能比得過的,尤其是那股子苦味,都讓他聯想起了湯藥。

隨著頭兩三筷子下去,個人動筷的幅度也越加的頻繁起來。剛剛開始的時候,這三位侯爺還拿著架子,讓親兵去夾菜涮燙,後來耐不住了,乾脆自己下筷子去涮燙,甚至到了後來連筷子都不換了,直接用入口的筷子去涮鍋子。

這等辣味,實在對上了這些四川本地人的口味,這一個個的不是侯爺就是總兵、副將,品級最低的也是個正五品的文官,卻宛如是一群鄉間老饕一般,甩著膀子大快朵頤,全然不顧及什麼吃相。

桌上的配菜很快就吃乾淨了,隨船的廚子又送上來一桌新鮮的,但是這一桌也沒能支持多久就被他們風捲殘雲一般的消滅光了。

良久之後,配菜也上了幾輪,直至吃到一個個腆著肚子,癱在座上再也不願動彈了才算是吃完了這一餐。

「江南的那些人竟然拿這番椒當擺設,竟不敢入口,實在是,實在是,那個,兄長,那個詞兒怎麼說來著的。」

「暴殄天物!」

譚弘轉頭問道,譚文看了他一眼,那面上寫滿了對文盲的鄙夷,但是回答中卻也間雜了太多的感同身受。

得到這個答案,譚弘連忙點了點頭,轉過頭對眾人便大聲強調道:「對,就是暴殄天物!」

打著飽嗝,三譚和劉、楊二將便探討起了這番椒可不可以用來代替茱萸在川菜中的地位問題。不過說到這個,三譚就比劉耀和楊有才更有發言權了,別的不說,四川大亂之前他們的身份地位就比後兩者要高,吃過見過,發言權自然也就更大了。

就這樣,說著說著,四川的幾大名菜和一些家常菜也都被他們點過了名,但譚詣也猛的想起,在座中人,雖說都是四川本地人士,但其中有一個卻是江浙出身的。

「要說,還是齊王殿下博學多聞,體恤下情,要不咱們兄弟也吃不上這等美味。」

「就是,就是,齊王殿下的美意,我等感激涕零,絕不敢有一日忘懷。」

溢美之詞轉向了陳文,眾人之間的對話也很快就轉了話題。這半年下來,夔東眾將的搬遷已然完結,紛紛在各自分到的府縣開始了生產建設的工作。當然,一切生產,首先還是清理城內的野獸,修補城牆,有了一個安全的所在,才好在城內開墾土地,種植糧食,城內的戰兵也才有精力出城打獵。

分地是沿著長江分布的,羅倫率領的船隊其實已經回返了一些,同時也將川東各藩鎮清理地方時打到的皮貨和諸如虎骨、虎鞭以及城裡面搜到的古董、字畫什麼的運往武昌,待下次船隊入川時再行交付貨款。

四川的各藩鎮由一條長江以及長江上的商業渠道終於掛在了江浙明軍的商業體系之中,雖然還稱不上緊密,但這也僅僅是一個開始罷了。至少現如今,作為負責的官員,羅倫說話的力度比之前不久接替文安之駐節夔州府城奉節的那位新任川鄂督師毛登壽還是要硬氣一些的。

「說來那些西賊,實在是把某給笑壞了。某派人把橋拆了,他們不知道搭個浮橋,居然還想著把橋重新建起來,也不想想,建好了就能長期使用了?老子就不會再派人拆了?」

「仁壽侯說的是,這批西賊,比之獻逆實在差得太多,末將派人往井裡投巴豆,他們居然還真的喝了,結果轉天上萬人一起拉肚子,那場景,實在是壯觀。」

「劉總兵,不是本侯說你,做人太厚道,那些傢伙都是些什麼人,殺千刀的西賊,要是沒有他們咱們四川,天府之國啊,能夠淪落都現在這般田地,就應該投砒霜,喝死他們才好。」

「新津侯教訓的是,末將記下了。」

「不過別說,本侯手下的那個熊千總倒也是親眼看了,劉總兵提到的上萬人一起拉肚子,確實壯觀,確實壯觀啊。」

「哈哈哈哈。」

四川明軍與西營之間的矛盾,便是用上血海深仇也是不為過的。張獻忠入川,在四川也殺得屍山血海,與當地明軍之間的戰鬥更是從未有過停歇。這其中,比起在山陝中原乃至是南直隸和湖廣流竄多年的西營,四川明軍的能夠佔到的便宜少之又少,最大的一次戰功卻還要說是當年的嘉定總兵錦江侯楊展,江口大捷,張獻忠多年積蓄沉入江中,更是迫使張獻忠回師川北與清軍決戰,間接導致了張獻忠的死。

然而,張獻忠敗亡,四川明軍卻也陷入到軍閥混戰之中。等到張獻忠的義子們在雲南站穩腳跟,開始聯明抗清,蜀王劉文秀帶著大軍入川也是大肆兼并四川各路明軍,四川明軍被殺、被俘乃至被迫降清者不勝枚舉,夔東眾將皆是佔據險要,陰附西營方能倖免。

誠如時人楊鴻基在《蜀難紀實》中所言的那般:「適至孫可望自滇據黔,辛卯遣兵逼遵;劉文秀自建南出黎雅,楊景星奔投保寧;下兵犍為,擒袁韜而降武大定;再合遵、渝之兵東下,余大海、李占春放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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