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彤雲壓城 第一百一十九章 釘子

分地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江浙明軍的佔領區,在南昌、在南雄、在邵武、在金華、甚至在寧紹,每一個收到消息的明軍無不歡呼雀躍。哪怕是那些此番沒有機會分到田土的明軍將士,也會帶著艷羨的目光看著這一切,暗自里下著決心,在下一次交戰中奮勇殺敵,以博取軍功。

將士們的歡聲笑語中,邵武的福建左路總兵府,剛剛受封了平江侯的張自盛卻是深陷在不安之中。

此間的衙門,原本是屬於王之綱的,張自盛當年在江西沒少跟王之綱交鋒,卻基本上就沒有佔到過什麼便宜。到了後來,包括揭重熙等人也先後被楊名高以及整個王之綱擒獲,最終殉國於這邵武府城。

前不久,張自盛在邵武誅殺了這個大敵,可謂是揚眉吐氣。作為高級軍官,陳文與耿繼茂之間的交易他也是知道的,陳文能夠強換來王之綱交給他處置,足見對他以及當年與他一起奮戰於江西的那些江西抗清烈士們的重視。而這份對於逝者和生者的重視,也正是張自盛最為感動的。

自去年加盟當時的浙江明軍,至今已有一年的光景,一年過後,浙江明軍演變為江浙明軍,他的那些舊部也擺脫了當初的那種朝不保夕的日子,就連他也在這其中學到了很多,更何況還報了此等血仇。

如今趕上了陳文受封郡王的東風,自伯爵晉陞為侯爵,這本是好事,可是剛剛離開邵武,轉道前往浙江的宣詔使者卻給他留下了一個不小的隱患。

提督江西等處水路兵馬援剿總兵官,特賜蟒玉,便宜行事,掛平虜先鋒將軍印,前軍都督府右都督,太子太保,平江侯。

這是張自盛官職的全稱,平江侯是最主要的,也是最顯眼的,但這裡面的提督江西軍務總兵官,配合當初他受封平江伯時就已經在手的尚方寶劍,便宜行事這四個字,在理論上他已經擁有了與江浙明軍的主帥陳文互為敵體的資格。尤其是他是江西人,都督府職也是在前軍都督府,並非是陳文及絕大多數江浙明軍武將所屬的左軍都督府,不再受其節制也是法理上承認的。

自加入到陳文麾下以來,張自盛從未想過背離,尤其是當王之綱被五花大綁著出現在他面前,這份恩德已經不是用言語就可以形容的了。

然而,冊封詔書中的釘子埋在最顯眼的地方,張自盛知道陳文是接了聖旨的,所以當時還沒有反應過來的他也歡天喜地的接了下來。可現在想來,卻登時就是一身的冷汗,江西可是陳文收復的土地中唯一的一個完整的省,他是江西本地人,再提督江西軍務,在哪個主帥心裡都未免會留下疙瘩。

「要不要向大王解釋一二。」想到這裡,張自盛又不自覺的搖了搖頭。「心裡沒鬼,需要解釋嗎,便是沒有疙瘩只怕也會因此而產生疙瘩了吧。」

暗罵了句自己反應遲鈍,張自盛立刻就在心中對導致了他產生了這份煩惱的孫可望一陣唾罵。

煩躁不安,使得張自盛難以靜下心來處置公務。現在福建的局勢,江浙明軍收復邵武和汀州兩府,耿繼茂反正佔據泉州和興化府,鄭成功則全有漳州一府,剩下的福州府、建寧府、延平府和福寧州尚在浙閩總督劉清泰這個旗人的手裡。

是在福建保持守勢,還是繼續進取。進取的話,是江浙明軍自浙江和福建全線進攻,還是聯合鄭成功、耿繼茂這兩支盟友,亦或是談判解決福建問題,這些都不是他能夠定下來的。

心裏面煩悶,屋裡面就分外憋得慌,張自盛乾脆就到城上去巡視一番。巡城是個好辦法,呼吸呼吸新鮮空氣,舒緩一下心情,可是到了晚上卻還是翻來覆去。

就這樣,可憐的張自盛被萌生出的想法折磨了一晚上沒睡好,到了第二天也還是感到有些煩悶。所幸的是,中午的時候,南昌的信使抵達,接過了公文,張自盛原本的煩憂登時便煙消雲散。而後更是按照陳文的指示,親筆書寫了一份公文,隨即蓋上了他剛剛到手沒幾天的前軍都督府右都督的大印。

……

江西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分授軍功田土的運動,寇徽音的管家也早已就踏上了回返長沙的道路。

自南昌啟程,順著贛江抵達臨江府城,而後進入袁水,過了袁州府城後轉乘馬車前往萍鄉,在那裡坐上淥水的行船,水流而下很快就抵達到了長沙。

這條路全程絕大多數路段都可以利用水運,雖說有些河段也不太利於大軍使用,但水運的便捷使得南昌與長沙這兩個中心城市之間的距離也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遙遠。無論是對於勢頭正旺卻還在處於守勢以消化勝利果實的江浙明軍,還是對於剛剛取得了岳州大捷,擊潰了西南明軍先鋒但卻不得不進入守勢的湖廣清軍而言,皆是如此。

十月初六,返回到了長沙,寇徽音的管家卻並沒有回到寇家,僅僅是派了一個小廝回去稟報家主,而他本人卻急匆匆的趕到了西南經略范文程的行轅所在。

「陳逆如何說?」

「回經略老大人的話,小人按照您交代的說了。其間那賊屢次試探,仰賴老大人神機妙算,小人句句按照老大人的吩咐說與那賊,最後他更是問及了我家主人與孫副將之間的關係,也正是此事回答完畢,才算是安了那賊的心。」

得到了這個答案,范文程的身子立刻前傾了幾度,繼而向那管家問道:「那麼說,成了?」

「確是如此,老大人神機妙算,小人依計行事,也算是幸不辱命。」

管家的回答很是讓范文程滿意,但是陳文也算是聲名赫赫,使得他不得不詳加詢問一二:「把你與那賊的對話複述給老夫。」

「小人遵命。」

按照范文程的指示,管家將他一路所見所聞,尤其是與陳文之間的對話更是一字不落的說給了范文程聽。片刻之後,管家複述完畢,細細攆著頜下鬍鬚的范文程贊了一句「好」就讓下人將寇徽音的管家送回去,並喚來了寇徽音囑咐一二才放下心來。

接下來,范文程將陳泰請來,二人進了書房,尚未落座,陳泰就迫不及待的向范文程詢問結果如何。

江西的失陷,使得湖廣清軍兩面受敵,此前滿清朝廷也下達了緊急命令,要求范文程視情況而定,如果安親王岳樂無法速勝,放棄湖廣南部來保留有生力量也是在所不惜的。

詔令下達,這到與范文程甫一聽聞江西淪入陳文之手時的想法不謀而合。可是誰知道,局勢變化得實在太快,陳文的幾下散手,利用尚耿二藩作為滿清軍中的准軍閥存在以及他們各自的困境很快就上演了閩粵兩省清軍反正的帽子戲法。

廣東的尚可喜兩面下注,廣西的線國安、全節、馬雄三將也都是孔有德的部將出身,對滿清的忠誠度較高。比之南京,順著陸路范文程得到消息的速度竟遠比馬國柱還要快上許多。

江西是長江以南的樞紐沒錯,歷史上岳樂就是在三藩之亂中藉助於攻陷江西才達到了分解三藩的戰略目地,如今岳樂在戰略決策上也與濟爾哈朗不謀而合,否則也不會有劉良佐這樣熟悉江西地理、水文的漢軍旗武將出兵協助的可能發生。

可是現在,沒了尚耿二藩配合,岳樂想要速勝單單在兵力上就已經是不太可能的了。而他們兩面受敵,除了向北,只要一動就會腹背受敵,更是別想進行配合了。於是乎,范文程早前的計畫提前展開,如今已經有了些許眉目,自然是鬆了一口氣下來。

「憲翁,不會是陳文在耍詐吧,這廝可不是一般人,狡詐之處就連洪承疇都吃了大虧。」

洪承疇確實很了不得,范文程也是承認,但當初也是他看出了洪承疇沒有必死之心的,自問智謀也不在其下。後來不知道是哪個混蛋傳出了太后「睡」降了洪承疇的段子,這不只是在污衊太后的清譽,更是對他的智商的極大侮辱。

陳泰說者無心,但范文程卻是聽者有意,可他卻並沒有太過在意於此,不光是陳泰的性子他很了解,並非有意,更重要的是現在已經沒有了在這上面糾結的時間。

「那管家回來的路上,看見南昌的明軍大舉出城,登船啟程前往袁州。數量他數不過來,但我派去跟著他的親兵卻回報說絕不低於四千,想來應是前鋒無疑。」

軍隊既然動了,那這事情自然也就八九不離十了,陳泰點了點頭後,便對范文程問道:「陳文和孫可望之間真的會鬥起來?我聽說那姓陳的也不是什麼忠臣,在浙江幾次三番的抗旨,就連魯王去監國號也是他跟那姓鄭的聯手做下的陰謀。」

相較陳泰,范文程作為計畫的制定者,自然是信心十足。此刻只見他淡淡一笑,繼而回答道:「贛西的山區作為屏蔽,這二人或許還會稍有克制,若是陳文佔據了長沙,你覺得就連李定國都容不下的孫可望能容得下陳文嗎?」

……

如范文程所料,孫可望自是不可能容得下陳文。事實上不光是陳文,李定國、劉文秀、鄭成功亦或者是其他什麼人,只要有可能成為競爭者的南明軍閥,作為狹天子以令諸侯的諸侯之首,他都不可能容得下。

此前委以劉文秀重任,結果劉文秀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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