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彤雲壓城 第五十六章 力量

二月初的南昌,已進入春季,天氣開始回暖。對於江西的百姓而言,隨著高坐於省城的那位蔡巡撫下達了分地屯田,免除本年度新耕、復耕田土的賦稅及耕種五年田土歸其所有的政令後,大批的百姓從隱藏的山林湖泊中走出來,開始為五年後能夠有一塊屬於自家的土地而勞作。

由於雲霄山抗清義軍被趕回到老巢、九仙山抗清義軍則局限於重兵雲集的廣信府,而浙江明軍更是還在被動的抵禦著清軍的襲擾,蔡士英的政令很輕易的便傳達到了全省。

不過相比江西如火如荼的復耕浪潮,北風尚未退散的南昌府城裡卻是一副肅殺的景象,尤其是城外的經略標營大營。

「殺!」

經略標營大營的大校場上,兩支披著灰藍色布面甲的清軍正在奮力搏殺,互不相讓。

細看去,東側的那一支,狼筅、長槍、長牌、藤牌一系列的長短兵器在每個十二人一小隊的隊列中分配如幾百里外的浙江明軍一般無二的鴛鴦陣,排列於戰場上,死死的抵住對面的那支清軍;鴛鴦陣的對手,那支西側的步兵方陣,長矛長達一丈五尺,與明軍長槍陣殺手隊所使用的等同,兩軍已經接戰,火銃手退到了陣內,只留下長矛手利於外側,使得整個戰陣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受了驚嚇的刺蝟那般。

點兵台上,洪承疇以及他的幕僚們和一眾經標營的軍官正在觀看著台下的演武,由於年歲已經大了,洪承疇的眼神不是太好,太遠的已經看不太清楚了,所以他便將視線更加專註的投諸到了最近的那一小片戰場。

東側距離點兵台最近的那個鴛鴦陣殺手隊,擺出了幾乎如《紀效新書》中記載的那般的大三才陣,長牌手居中、狼筅手護翼其左右,四個長槍手則居於狼筅手的兩側,最後再由藤牌手保護小隊的側翼。而他們的對手,卻只是三排密密麻麻的長矛,在向前攛刺著,倒是他們持槍的姿勢,卻是從長矛尾端握起,似乎是為了將這些五米長的大傢伙的長度優勢徹底發揮出來,絲毫不懼對手的刀盾兵近身。

「虎!」

鴛鴦陣後的第二通鼓敲響,東側的清軍如明軍般虎吼了一聲,精神不由得為之一振。然而,對手的長槍不僅密集,而且長度驚人,鴛鴦陣中也只有狼筅能夠與其一較高下,其他兵器想要成功的湊上到近身卻是千難萬難。

洪承疇一眼望去,最近的那兩個狼筅手還在竭力的用狼筅干擾著對面長矛手的攛刺,延伸開來的枝杈使得防禦和騷擾的範圍大幅度提高,效果並非沒有,但是就這麼以二人之力面對迎面的十數根長矛,卻是疲於奔命,體力消耗得極快,很快動作就不再如先前那般流暢自如了。

很快左側的一根長矛刺出,那一側的狼筅手連忙揮舞狼筅保護那一側的短兵,可也就在這時,另一根長矛斜拉拉的刺出,直搗狼筅手的胸口。

狼筅過長,且枝杈繁茂,再加上狼筅手已經有些累了,收勢不及,眼看著那長矛就刺在身上。所幸的是,右側的長牌手挺身而出,奮力一搏,倒是將長矛格擋開來,可他卻也立刻被另一根長矛刺中。

鴛鴦陣這等長短兵交錯,講究配合的戰陣,最怕的就是陣型的不完整。一旦出現這種情況,很可能就將意味著陣型的崩潰。

從去年年尾開始,洪承疇很是看過了幾次鴛鴦陣的對抗,更是惡補了戚繼光的幾本兵書,對此也是有些了解的。

「王守備,用心了。」

「卑職只是一得之愚,經略老大人過譽了。」

點頭哈腰的就像只龍蝦般向著洪承疇彎腰獻媚的不是別人,正是那王升,洪承疇所說的有心一事指的便是陣上的那支鴛鴦陣。不過這一次可不像在陳錦那裡,鴛鴦陣不再是擴編訓練的陣型,只是用來給對面的戰陣作為陪練的。因為,浙江明軍中還有很多部隊依舊在使用鴛鴦陣。

對於王升的熱臉,洪承疇連個冷屁股都沒給,只是繼續看著校場上的變化,彷彿剛剛的話語只是自言自語而言。

距離點兵台最近的那個鴛鴦陣殺手隊,或許是時間過去了太久,那兩個狼筅手的動作看起來僵硬非常,而且動作慢得完全不像話,對於那一片長矛的攛刺,也不過是強強護住自身而已,於旁邊的隊友的保護已經幾乎為零了。而他同隊的那些隊友,手中兵刃長的不過七八尺、短的更是只有三尺,連對面的零頭都不到,始終在被動挨打,人員的損失也是極大。

很快,第一排的鴛鴦陣由於兵力損失過多,導致其戰陣再也無法維持,開始潰散。而那一片的長矛則步步緊逼了過去,絲毫不給鴛鴦陣重新整隊的時間。

勝負已經顯而易見了,洪承疇點了點頭,便重新坐回到了座位上。

「賞。」

「卑職謝經略老大人。」

「讚美主,感謝經略先生。」

相較於已經五體投地,如哈巴狗般拜倒在洪承疇面前的王升,一個金髮碧眼的歐洲人卻虔誠的在胸口划了一個十字,隨後才很是隨意的拱了拱手,向洪承疇表示了謝意。不過和他不同,台下那些已經重新分開,勉強完成整隊的士卒們卻在軍官們的帶領下嘩啦啦的拜倒在地,彷彿整個校場的地面都高了一層。

「謝經略老大人賞!」

賞賜發下,演武的綠營兵們開始退場,點兵台上也空空如也,倒是洪承疇的大帳中卻重新擠滿了將校和幕僚。

「這佛郎機大方陣對抗鴛鴦陣卻有奇效,詹先生有大功於我大清。」

洪承疇口中的詹先生,乃是一個北京過來的傳教士,名為詹姆斯,去年十一月份趕到的南昌,開始為洪承疇編練這一支兩百來人的西班牙方陣。只是面對洪承疇的誇獎,這個歐洲人卻只是應付差事似的表示了感謝,但每次感謝之前,卻都要先讚美一下他的主,看得大帳內的一眾將校火冒三丈。

這個詹姆斯,名義上乃是洪承疇請來的幕僚,所以軍中眾將雖說是看他不爽,但也拿他沒什麼辦法。不過對此他們也並非沒有發泄的途徑,比如在私底下,一些軍官就表示過對這個詹姆斯的名字的不滿,認為這個人用這麼個名字肯定不孝——詛咒自個老娘死,這能是個孝子?

軍官與幕僚之間的這些齷齪,洪承疇並不想理會,也沒興趣理會,如今他關心的就是王升此前提到過的西班牙方陣在對抗浙江明軍所使用的鴛鴦陣時是否有用,僅此而已。

為此,洪承疇不僅讓詹姆斯編練了一支西班牙方陣,還讓王升練了一支鴛鴦陣作為對比,以便於更好的看清楚其中的門道。

第一次的對抗,是在正月初五,別的軍隊都已經休息了,但是這兩支部隊卻依舊在靠著賞賜維持著士氣來訓練,只是第一次對抗,鴛鴦陣幾乎是被西班牙方陣瞬間碾平,看得洪承疇不由得一驚。

為此,洪承疇把王升喚來,打了一頓板子之後勒令其重新訓練,過了十天後再看就顯得不似先前那般稀爛了。而到了這一次,他切切實實的看出來,鴛鴦陣雖然竭力抵抗,可是就靠著兩個狼筅手去對抗對面十幾根長矛,實在有些過於困難,其最後的崩潰也並非是王升刻意而為的了。

有此成績,洪承疇不由得鬆了一口大氣,自四省會剿失敗後的陰鬱也一掃而空。在座的武將、幕僚皆是在官場上拼殺多年,察言觀色乃是最基本的能力,看出洪承疇心情大好,整個大帳里的氣氛也高漲了不少,便是歡聲笑語也不為過。

在場之人,便是那個叫做詹姆斯的耶穌會修士也知道,洪承疇心心念念的無非就是剿滅為禍浙江已有三載的那支明軍。眼下依靠編練西班牙方陣有成,只要擴大編練規模,以著滿清的人力物力財力資源,壓倒那支明軍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相較之下,洪承疇想得對此卻想得更加細緻一些。那支浙江明軍很強,這不假,但是相比滿清,他們的底子太薄,就像當年的後金一樣,即便每次會戰都能大勝,可是明廷靠著巨大的國力優勢卻是可以不斷的重整力量發起反擊。而滿清,卻只能一次次的靠著戰術上的勝利來勉力支撐,會戰上決不可有一次慘敗,敗了就是亡國的局面,甚至直到他親自指揮的那場松錦大戰還是如此。

現如今,滿清靠著入關後攻城略地,很快就佔據了更多的土地,反倒是抗清的主力軍們被擠到了邊邊角角。而這支浙江明軍,卻就在這樣的夾縫中一步步成長起來,此刻甚至已經成長為東南戰場上的巨無霸般的存在,滿清能夠依靠的也只有國力的巨大優勢才能勉強守住戰線。兩者之間,差的似乎就是下一場「松錦大戰」了。

「這一次,我洪承疇是不會再敗了!」

堅定了心頭的執念,洪承疇又重新計算了一番陳文的力量。四省會剿時,浙江明軍有七個戰兵營,外加上幾千的駐軍可以在必要是快速補充軍隊,大概兩萬人左右。結束至今,他們先後收復了嚴州、台州和溫州,佔領區擴大了一倍,而且據他所知,似乎已經開始了與福建明軍之間的海貿合作。

「幾個月後,你會有多少兵,三萬,還是四萬,大概也就這麼多了吧。」

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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