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彤雲壓城 第三十九章 謀殺

陳文的自信感染到了周岳穎,卻沒有感染到受招漏夜而來的孫鈺和周敬亭。當然,陳文也並沒有將他向周岳穎所說的原話轉述給他們,但是這一夜三人所商討的東西卻還是讓孫鈺和周敬亭這兩個同窗的好友感到不寒而慄,以致於二人在離開侯府時連道別都未有便匆匆返回家中。

第二天一早,陳文下達命令,安遠侯府下屬成立一個新的部門,叫做宣教司,主事便是陳文的大舅子、他殺入金華府後的幕僚之首周敬亭。這個部門主要負責的工作現階段乃是《浙江邸報》的啟動和發行工作。另外,宣教司還將成立一系列全新的部門,其中有一個名為文工團的部門據說還在招收諸如說書先生、戲子、樂師以及賣賦的窮酸,似乎是打算組建個什麼戲班子。

「明明已經有教坊司了,這陳侯爺竟然還專門設立了一個有司來搞什麼戲班子。如此肆意妄為的浪費民脂民膏,八成是在溫柔鄉中把英雄氣消磨光了。就這還一次次的張榜招賢呢,幸虧我等不曾應招,就這,能成事?」

金華一戰,漢軍八旗慘敗,陳文和他的浙江明軍已經開始為天下所矚目,便是比起李定國兩蹶名王還大有不及,但也已經遠超其他各路明軍了。安遠侯府的命令一經下達,金衢嚴處台溫便立刻瘋傳了起來,倒是滿清那邊,由於洪承疇的封鎖、遷界二令,反而嚴重降低了消息的傳播速度。

「周敬亭,那也不過是個生員罷了,能有什麼才學,還不是靠著拉自家妹子的裙角才爬上了高位的幸進之徒。這治國,還得靠咱們這些進士、舉人才行。」

東陽縣城內的一處酒肆,此間並非是出名的所在,但是勝在清雅幽靜,是故受到本地士人的青睞。內院的一處名為「竹」的雅間中,一個胖大的儒生正在與他對面的一個山羊鬍子的枯瘦小老頭兒對飲,聽聞周敬亭已經位列主事之位,滿口的不屑,卻是酸得不行,只是不知道是這酒酸了,還是剛剛把醋錯倒在了酒杯中。

「那也是本事。」淺淺呡了一小口,那山羊鬍子似是滿足一笑,只是那笑中卻怎麼看怎麼透著一股子猥瑣之色。「不瞞賢弟,愚兄倒是聽說,那位侯府的新夫人卻是府城裡難得的佳人兒,據說還是個才女。再者說了,尋常女子,想來也入不了那位侯爺的眼。」

「哼!那也是個瘋魔的女子,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大老遠跑去衢州報信,用得著她嗎!」

「誰知道呢,八成就是那時候跟那位侯爺勾搭上的,沒準還是周敬亭刻意為之牽的線也說不定。」

聽到這話,那胖大儒生先是一愣,隨即嘿嘿的笑了起來。「沒準那時就自薦了枕席……」

這一胖一瘦,二人嘿嘿的笑了起來。直到片刻之後,只見一個儒生沖了進來,氣尚未喘勻,便大聲向二人說道:「判了,死罪,死罪。」

「什麼死罪,哪個被判了死罪?」

「張益達,殺馮敬時的那個賊配軍!」

「真的是死罪?」胖大的儒生騰的一下子便站了起來,繼而便是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態。「大明律,殺人償命,安遠侯的軍法中亦有殺害百姓者處死的規定。這本就是個死局,根本就解不了。倒是那賊配軍一死,我等再四下散布一番,看日後那些軍戶還敢收容那些換主家的下賤佃戶。」

胖大儒生與那新來的儒生哈哈大笑了起來,反倒是那個猥瑣的山羊鬍子卻依舊坐在那裡,似乎還在琢磨些什麼。

「不對,我親眼見過那位侯爺,表面上以溫和示人,內里卻是個心狠手辣之徒,這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

……

自大蘭山成軍以來,陳文的這支浙江明軍始終在軍紀上始終以著嚴明甚至是嚴苛而著稱,這是當年的那支戚家軍的傳統,戚家軍以此常勝不敗,浙江明軍亦能夠如此,所以也同樣為將士們所認同,尤其是陳文曾親身受刑,這對麾下將士的影響可謂是深遠非常。

「軍法面前,便是貴為侯爺都不曾例外,你當初殺死那廝時,就沒有想過今天嗎?!」

押送到府城,張益達對於殺人一事供認不諱,但是他始終不認為殺人報仇有錯。尤其是馮家當初就是欺他祖父不識字騙簽了高利貸,才把他家的田土、房舍吞沒,導致了他們一家一連三代人給馮家為奴為婢。

「馮家害得卑職祖父鬱鬱而終,我們一家子給他們做牛做馬,連姓氏都不能保全。他們馮家把我家害得如此,難道我報仇就有錯嗎?」

明末的士紳大戶在鄉間作威作福,利用各種手段兼并田土,欺壓良善,甚至是逼迫平民賣身為奴。東南士紳力量極其強大,宗族勢力更是無所不在,以至於如盛行於北地的白蓮教、聞香教之流都沒有什麼生存空間。可是既便如此,也同樣出過天萌國、削鼻班、烏龍會、白頭軍等打著各種旗號來反抗階級壓迫的起義,便是如今太湖一帶最大規模的抗清勢力赤腳張三的太湖抗清義軍也是首先以打擊士紳富戶為首要任務,其次才是抗擊清軍。

泣淚交加的張益達發出如斯質問,便是此番到大獄中來送他最後一程的本營軍法官、監軍官也無不動容。他們原本也都是貧苦的百姓出身,在陳文的軍中搏殺多年才熬到了如今的地位,當初被士紳大戶欺壓的過往還歷歷在目,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忘記。

「公是公,私是私,軍法規定,殺害百姓者處死,這是在大蘭山成軍時便已經三令五申過的。報仇是你自家的事情,但是身為軍中將士,你的命就是同隊袍澤的,就是所在營、局、哨的,就是咱們浙江王師的,與軍中的其他袍澤都一樣!身為武人,當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就必須遵守軍法,否則便是死路一條!」

比起監軍官,軍法官更快的恢複了過來。面對疾言厲色的喝問,張益達滿臉的悲憤,可若讓他說陳文、說他所效力的浙江明軍什麼壞話,他也說不出來,哪怕是此前被關在提刑司衙門的大牢裡面對拷打時他也未曾說過。

他不是個糊塗人,這些年,能夠擺脫奴僕的身份,能夠獲得自己的田土,能夠有一份正常的婚姻,甚至很可能在幾個月後就會有自己的孩子,這一切的一切無不是陳文率領大軍殺入金華府才開始的。如果沒有這支浙江明軍的話,馮家是當地的大戶,而且女婿還是有著滿清那邊功名的新朝士紳。對他這麼個小人物而言,世世代代作為奴僕,甚至連姓氏也被湮滅也說不定。

「難道,難道報仇也有錯嗎?」

捂著臉,張益達坐倒在地上,低聲的抽泣傳來,便是軍法官和監軍官也不由得嘆了口氣。

「這世上本就沒有公平二字,你和你家人遭受過的在這世上何曾少過。可至少在軍中,便是侯爺也會遵守軍法和條例,只要遵守軍法、條例就沒有人可以隨意欺凌於你,已經是難得凈土了。」

「報仇,沒錯,但是你的方法錯了。你有委屈,可以告訴你的營官安有福,也可以告訴我,我們便會告訴侯爺,侯爺知道了也一定會找機會為你伸冤雪恨。而你的所作所為,卻是把整個浙江明軍都放在火上炙烤,以後誰還信得過咱們的軍紀。況且,那個馮敬時當時已經被判處了死刑,抄沒家產充公。為了給這麼一個必死之人一刀泄憤,你不光把自己的性命賠進去了,背負著這麼個殺人犯的身份而死,你的孩子日後又當何以自處?」

比之一向都是冷冰冰的軍法官,監軍官在軍中大多頗受下級軍官和士卒擁護,不止是他們大多能說會道,陳文軍中的監軍官也都是在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老牌軍官,往往能夠給予下級軍官和士卒很多專業性的幫助。而且,這些監軍官手中也有不少極受將士們重視的權利,比如輪休,比如幫忙寫的家書也是由他們負責審查後發出,再比如軍中的伙夫和軍醫也都是歸他們管轄,所以他們說出的話往往也更能入這些下級軍官和士卒的耳。

這個監軍官,張益達記得很清楚,上一次在金華與漢軍八旗血戰,一個高級軍官也毫不猶豫的用實際行動——衝上陣與韃子親身廝殺來鼓舞士氣。對待傷員,也是不顧辛勞的日夜探視,在他們的營中也只有那個跛腳的營官才能在威望上稍高一籌。

也正是這位監軍官,知道他娶了媳婦卻還沒有孩子,先是給他放了傷假,後來的輪休也照顧他往前排了排,否則他的娘子腹中的骨肉恐怕現在也未必會有。

「黃監軍,卑職,卑職,卑職對不住你,對不住安營官,更對不住侯爺。」

抽泣發大,化作了嚎啕大哭。軍法官搖了搖頭,便走了出去,再回來時身後已經跟著一個小婦人,正是張益達的娘子。

「當家的。」

「娘子。」

看著夫妻二人相擁在了一起,軍法官便開口把最後的話說了出來。

「張益達,齊主事讓我告訴你,侯爺說了,他是不會給一個死於軍法的罪犯送行的。不過,你的那些軍功田土衛所不會收回,你的遺腹子出世後也可以繼承,一切和你活著時一樣。最後還有什麼想說的,跟你家娘子說說,吃了斷頭飯,喝了斷頭酒,我已經知會過劊子手了,明天他會幹凈利索一些,保你不受太多苦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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