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山火彌天 第一百零三章 銅金華

一定要守住這個缺口,絕不能讓清軍突破進來,因為一旦進入巷戰,那些輔兵和民夫就徹底成了累贅,甚至還可能會沖亂自身的陣型。

然而,這缺口之上,明軍奈何不了清軍,清軍卻也奈何不了明軍,雙方死死在擠在那個地方,互不相讓。每過一會兒便付出幾個士卒的代價,也立刻都能得到補充,實在沒辦法將清軍趕下去,重新佔領全部的制高點來居高臨下的射擊。

尹鉞想過,如果能從缺口兩側的城牆上向清軍射擊肯定是能夠將清軍擊退的,奈何清軍的火炮、鳥銃或是弓箭手一刻不停的掃射著城牆的雉堞,將那裡打得石塊紛飛,明軍在城牆上有限的火炮和射手只能在那裡與其對射,防止清軍蟻附攻城,一時半刻也沒有辦法將殺傷到那些清軍。而這樣僵持下去,以著明軍的兵力,只怕是能否撐過這個晚上都是個不小的問題。

很快,天色已經開始逐漸暗了下來,清軍依舊沒有殺進缺口,就連最初的那個漢軍鑲黃旗的牛錄也早已換成了另一支來自漢軍正藍旗的牛錄,顏色由黃色鑲紅邊兒換做了一碼色的深藍。而明軍這邊,東陽營的第一局也開始顯露出了疲態,尹鉞連忙下令由第二局緩緩補上,以防缺口有失。

缺口是至關重要的,但城頭也不會差到哪去,清軍攻擊缺口的同時,對城頭的射擊也從未停止過。

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去,這片土地重新籠罩在了黑暗之中,這本應該休息,為第二天的生活奔忙的時刻,明清兩軍卻並沒有絲毫停歇,而是舉起了一根根火把,繼續為這座城池的歸屬權進行著血戰。

金華鎮總兵尹鉞矗立於城西的一座高樓上,這裡可以清晰的觀察到通遠門和缺口以及更遠的區域的動向。

憑著前兩年在金華北線的守御和策應,他在軍中也隱隱有了些擅守的名聲。對此,尹鉞個人還是有些沾沾自喜的,但卻沒想到的是,這一次出任金華鎮總兵卻又迎來了一次切切實實的防禦戰,而且還是這等開場就被轟塌了一處城牆的絕對逆境。

放棄金華府,這是不可能的,此處乃是浙江明軍的根本之地,丟了金華,即便是兵力保全完整,百姓也都成功撤出,只是城內設施和倉儲的失陷就足以將浙江明軍徹底打回原形,徹底喪失掉與清軍在浙江爭衡的能力。甚至敗亡二字,也是有著超過九成可能性會發生的。

遠遠望去,第一局已經徹底退了下來,那十六個步兵隊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傷亡,急需補充。手裡只有這一個戰兵營,其餘的不是本地的駐軍就是還沒訓練完畢的新兵,其中還有一部分需要用來守御和監視其他方向的城牆以及巡視城內防止細作製造混亂,而就憑著這些,最起碼他還要撐到天亮才行。

清軍疾馳而來,連夜攻城,到了第二天的天亮後肯定要休息半日才能繼續進攻,有了這個空檔,他才能組織民夫對缺口進行修補,以及在內部搭建起更多的工事。只有這樣,才能多撐些時間,為陳文回師爭取更多的時間。

「報,東城守軍發現韃子的探馬好像和什麼人在遠處纏鬥。」

「那些人呢?!」

城東,正是義烏的方向,聽到這話尹鉞連忙問道,可得到的答案卻是那隊輕騎寡不敵眾已經撤退了。

然而,得到了這個答案,尹鉞不由得長舒了口氣。他很清楚,這隻可能是陳文派來的,因為浙江明軍根本沒有那麼多戰馬來供人在晚上狂奔,實在太過浪費了。

「通知各部,大帥的援軍正在路上,堅持到天亮,援軍必至!」

「尹帥,那可是一百多里路啊,若是天亮時大帥來不了可如何是好?」

監軍官湊到耳邊的低語使得尹鉞不得不嘆了口氣,這些監軍官還是太嫩了,暫時還做不到獨當一面,不過知道不讓別人聽見,也還不算無藥可救。

「來不了,就說路上遭到了韃子的阻擊,反正韃子能來那麼多人,再多點兒也沒什麼不正常的。」

此刻的關鍵還是守住金華,否則就沒有什麼以後了。所以有什麼事情,先撐到天亮再說吧……

援軍將至的消息迅速傳播開來,一時間城內的明軍歡呼聲大作,就連剛剛退下來不久的第一局和那些傷兵也無不振奮。殊不知,雖說是夏日裡夜短,但此刻也不過是剛剛入夜沒多久而已,距離天亮還有好幾個時辰呢。

然而,城內的歡呼聲隱隱約約的傳到了城外,大馬金刀的坐在馬紮上,石廷柱和劉之源在對視之中寫滿了疑惑和不解,甚至還有隱隱的不安一閃即逝。

「石帥,等把城頭掃蕩乾淨了,還是再開出一條路吧,這樣耗下去不是辦法。」

「劉老弟所言甚是。」

良久之後,入夜時補上去的第二局早已退下去休整了,而第三局也在堅持了良久後開始顯露出了疲態。而清軍那邊,鑲黃旗的秦繼武、劉武高,正藍旗的李盛、王國輔,鑲白旗的鐘尚智、正白旗的金廷寶,已經換過了好幾個牛錄了,卻始終無法寸進,眼見著季成德的那個牛錄也有些撐不下去了,劉之源連忙再招來了漢軍正紅旗的甲喇章京張端,讓他調一個牛錄補上去,總不能讓明軍將清軍擠出來吧。

這些牛錄全部都是杭州駐防八旗的,他們雖然沒有與明軍正面交鋒過,但是沒吃過豬肉也總見過豬走,對於明軍的戰法所了解的自然也遠比剛剛才從北京城調來的這些漢八旗軍要多得多,適應起來也更加方便。

退下來的牛錄,其實傷亡也不過都只是幾十人而已,但這已經接近了底線,不好再過強求。明軍那邊想來也差不多,但是雙方的兵力差距實在太大,明軍在城牆上也基本上被吊起來打,有限的那幾門炮也都被清軍轟爛了,更別說是支援缺口了。

形勢一片大好,但是石廷柱和劉之源卻始終對那片歡呼聲存在著一些隱憂。其實就算沒有那歡呼聲,他們也不可能一直這麼耗下去,總要另闢蹊徑才是,只是這一早一晚而已。

此時此刻,城頭上的明軍已經不足以再造成太大的威脅,只是鑒於來得匆忙,沒有製造什麼攻城器械,就連雲梯都沒有攜帶,所以石、劉二人只得派出了一大隊清軍直奔著通遠門而去。

片刻之後,第四局已經換了上去。其他三個局中,第一局從新兵中補充了一些,總算是恢複了數量,只是大量的新兵卻使得整個第一局變得遲鈍起來,而第二局則是將士卒混編起來,以確保老兵的比例不至於被拉低太多。可是就在這時,通遠門的城牆上,一個傳令兵連滾帶爬的跑了下來,飛快的趕到尹鉞指揮戰鬥的那座酒樓。

「尹帥,韃子有一隊兵正望著通遠門而來,已經不遠了。」

伴隨著傳令兵的報告,似乎是為了佐證一般,通遠門的大門處砰砰的爆發出了兩聲巨響,幾乎是轉瞬之後,又是兩聲,只見著通遠門的包鐵城門轟然倒地,將幾個沒來得及逃開的民夫壓在了下面。

門已破,那兩門好容易運過來的大口徑佛郎機炮也沒了用處,大隊的清軍吶喊著沖向了不設防的大門,由於城頭上的阻擊實在少得可憐,他們很快就衝到了大門那裡。

腳踩著殘破的大門,為首的分得撥庫什腰刀向前一指,大隊的清軍發了瘋的一般沖了進來,最前面的幾個更是將門洞子那裡的幾個拒馬推倒在地。而明軍這邊,絕大多數的軍官士卒以及那些輔兵和民夫們似乎還沒有從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之中反應過來。

「啊,城破了,快跑啊。」

一聲尖叫,先前還戰戰兢兢的輔兵和民夫紛紛轉而潰逃。第一個輔兵衝過了線,張恭彥還在那獃獃的站在那裡,任憑著那個輔兵與他擦肩而過,待他反應過來,轉過頭想要去盡他的職責,阻止此刻的潰敗的時候,看到的卻是那個輔兵已經身首分離,人頭高高飛起,鮮血更是濺了他一身。

「過線者,殺無赦!」

暴起殺了那個逃兵是一個面帶風霜之色,眉宇間隱隱透著苦楚的漢子,張恭彥一眼便將他認了出來,這廝就是同窗們曾經遠遠指摘過的那個羅城岩白頭軍的降將倪良許。

其實對於陳文,倪良許的心態始終複雜非常,可是一想到金華之屠,一想到孫鈺、吳登科他們追溯著陳文好容易讓這座府城重現了清軍南下前的生機勃勃即將會再度毀於清軍之手,那些平日休沐時所看到、所接觸到的幸福將再度破滅的時候,倪良許的心中便再無哪怕一絲一毫的雜念。

下一秒,倪良許單手便接住了那枚首級,高高舉起示以眾人,滿臉的猙獰猶如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一般。衝天的殺氣竟好像比那些遠處的清軍還要駭人。

「過線者,殺無赦!」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張恭彥還好,他曾隨著瞿式耜守過桂林,殺人的事情不是沒有見過,見倪良許已經暫且鎮住了那些逃兵,他便拔出了佩劍附和著大喊了起來。可是他的那些同窗中,卻遠不及此刻的他,多有當場嘔吐了出來的。

此刻已經管不了其他了,身邊的那些軍官出身的學員們一起沖了上來,紛紛拔出佩劍大聲的恫嚇著那些輔兵,也總算是震懾著他們不再繼續驚聲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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