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三生石 第0305章 夢別離

珙桐,在趙國的信仰中,潔白的珙桐花意味著和平。

三城一體,天屏籠罩,數百年間趙國安定,本土境內無有戰亂。

和平之花遍布大江南北,而今在戰火中片片凋零。

「沒想到,在如今大亂之中,這顆王樹居然還開花了。」

樹下站著一個黑衣女子。和幽燕郡主有著相似的容顏,但比幽燕郡主的年紀更大,更成熟,更秀美。

白花綠葉,但比起往年,白花的數量明顯少了一半。

女子自嘲:「連樹都感覺到現在的戰火?」

撫摸大樹,突然心中泛起一股恨意,和平之花,真能確保我們趙國的平靜嗎?

撕扯樹皮,默默宣洩自己心中的壓抑。

隨著聖城墜落,帝都毀滅,趙國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

魔神降世,趙帝捨身擋下滅世之火,確保其他皇族和子民有機會逃離帝都。但群龍無首,異族大舉入侵,毫無防備的族人們被鐵騎踐踏。目前僅存的皇族,所剩無幾。

「殿下,跟我們走吧。」突然,樹下出現四個侍衛。

女子皺起娥眉:「齊晟哥哥不是已經讓一支王族跟你們離開?」

「但齊琥殿下年紀太幼,作為僅存的皇族後裔,還請您出面挽救大局。」

「足夠了,他的血統比我純凈,趙帝的嫡親弟弟,比我這個旁支妹妹要名正言順,而且他未來成就比我大。」黑衣女子伸出手,樹上白色珙桐花飄落在手。「他來複國,我來接替他的義務,守望我們的國民。」

「但是——」

「因為我的國民在這裡,這就夠了。」不遠處,女子的軍隊正安置流離失所的難民。

「孫將軍,你要明白,王族並非單純的權利。在享受權利的同時我具備守護國民的義務。逃入軒轅國?我或許可以逃走,但是軒轅國不會讓我們的國民進入他們的國境,衝擊他們的體系。」

「只要我們的百姓不曾拋棄我們皇族,那麼我們有責任守護到最後。」女子攥緊拳頭,死死忍著衝動,確保理智一面。

齊晟哥哥死了,皇嫂跟著捨身,如今國民陷入戰火,絕對,絕對不是她任性的時候!

但是……但是四人的到來,點亮她心中希望。如果她退一步,將責任交給別人,是不是能夠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不著痕迹看向某人,咬咬牙,女子扭過頭,剛剛二十齣頭的年輕女子背對著四人,努力不讓他們察覺自己的情緒。

「你們回軒轅國。」女子努力讓聲音保持平靜:「齊琥還小,離不開你們的照顧。至於我,我會盡一個皇族和一個姐姐的義務。他留待復國,我來為他守望我們的國民。」

「難道郡主要留在這裡同歸於盡?」那個手持鎮魔槍,和申威有幾分相似的俊朗將士忍不住質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現在敵軍勢大,郡主是目前王族中僅有的幾個成年人,何必將自己的性命留在這裡?」

瘦小的肩膀顫了顫,女子竭力保持克制,手心中的珙桐花捏的粉碎。

可能是以往學習的那些禮儀發揮效果,也可能是她天性中的演戲天賦,女子重新恢複儀態,裝出笑容看向身後幾人。

笑容嫣然而明媚:「申德,好歹你也是我們王府走出的人,難道不了解你家郡主的脾氣?你家郡主我絕對不會放棄最後一線希望!」

「趕緊走!別打擾本郡主排兵布陣,說不定……說不定本郡主還能做我們趙國少有的女王呢!」

女子的固執,四人無可奈何只能離去。

四人離開後,少女慢慢蹲下身子。

珙桐樹下,四下無人,埋頭蜷縮成一團,咬著嘴唇死死不肯出聲。

從一開始,自己不就已經清楚自己的責任?不就已經知曉自己未來的命運?

無非……無非是哪種死法更漂亮一些罷了。

「同歸於盡?不,申德你錯了,這是殉葬。」美眸閃著光輝,晶瑩珠光滴落在草地:「這個王朝需要有人為它殉葬。」

「歲月無情,我不希望後世之人將我們趙國忘懷。」

「我要讓他們知道,就算是皇族的一個女子,也會死死保護我們趙國的子民。」

「千秋之後,當有人提及這個王朝時,只會說這個王朝皇族最終的忠義。而不會有人辱罵這個王朝的皇族拋棄他們的子民。」

「這樣,就算是為後人們復國,也算提供一個堅實有力的民望基礎吧?」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當千秋萬載之後,趙國對後世僅僅成為史書中的一筆後,又有多少人會了解當年的真相?但英烈事迹代代傳頌,這是在漫長悠久的長河中所津津樂道的。

只要事迹傳頌,趙國之魂不滅,薪火便代代傳承。

最終,女子的命運跟她預料中的一樣,焚火而死,魂魄受損。在幽冥以鬼靈之體重現,從女嬰一點點重新成長。

當她成長到死前的那一刻年齡時,就會如同鳳凰涅槃一樣徹底恢複本相。

……

夜深人靜,枕頭被淚水浸濕。

荀易悠悠從夢境醒來,施展「夢入千秋」觀察幽燕郡主的經歷,荀易心中感觸頓生。

「孫戩,你也看到了?」

「嗯。」

孫戩和荀易佔據同一個身體,剛剛施展心靈感應讓孫戩跟自己一起經歷相同的夢境。

「孫戩,我想我需要好好考慮下。」

「嗯?」

「郡主說的沒錯。王族並非單純的權利,更是一種責任。現在的我,真的有資格談論復國嗎?」躺在床上,舉起手,自己的手真的能夠支撐傳承火把,高舉復興大旗嗎?

平心而論,荀易所謂的復國,與其說是為趙國考慮,不如說是為自己未來的成神之路著想。想要掌控一個王朝,登臨王神之路。

一份憑空落在身上的財富,作為繼承人當然想要拿到手裡。

但實質上,他對此有幾分清楚的認識?

在復國這個名號背後,到底有多少艱辛?多少血淚?

所謂復國,就是要將這一切徹底繼承,踩在先人們血骨鋪就的道路上前進。

他真的做好準備了嗎?

孫戩希望荀易復國,但孫戩看出荀易的問題所在,荀易目前的心性不足以肩負這個重任。所以從始至終他沒將王劍傳承解開。

「傳承先留著,不論是你還是申威,先等等,等我想明白再說。」

「嗯。」

「我這位姑奶奶夠苦的。」

「嗯。」

「還有你們天武宮,守護傳承幾百年,也不容易。」荀易感觸頗深,先人們留下的機會只有一次。如果要復國,必須抓住那唯一的一線機會。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嗯。」

見孫戩沉悶,荀易無奈:「希望這件事能夠在我們這一代終結。」

「嗯。」

「不過你最初打算,如果看我沒辦法繼承,該不會想要我兒子出面?從小開始教導他?」

「嗯。」

「拜託,說人話,可以嗎?」

「嗯?」

「好吧,孫戩是個笨蛋,天下獨一無二的笨蛋!」荀易罵了一句,蓋上被子翻身睡覺。

「嗯——嗯?等等——我才不是笨蛋!」回應時,見易已經進入睡眠。他施展「夢入千秋」神通,消耗精力太過,閉上眼,馬上進入休眠狀態。

心臟中,孫戩低聲道:「我只是在思考前輩們的夙願罷了。」他從小在天武宮長大,雖然被教導要復興趙國。但自身願望並不強烈,僅僅當做一個祖輩的承諾。他的原意,在復國之後隱居歸山。

可剛剛幽燕郡主的往事對荀易造成觸動的同時,他同樣觸動很大。能夠讓這些前人努力奮鬥的古趙,到底是什麼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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