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譯者序

一把刀的鋒刃很不容易越過;

因此智者說得救之道是困難的。

《迪托—奧義書》

譯者序

威廉?薩默塞特?毛姆,英國現代著名小說家和劇作家,一八七四年一月生於巴黎英國大使館。他的父親勞伯特?奧蒙得?毛姆,當時在駐法英國大使館任法律事務官。毛姆生下時,他父親已有三個兒子,他是家庭中最小的成員。他八歲喪母,十歲喪父,因家中無人照顧,被送往坎特依叔父處居住。在他渡過英吉利海峽,第一次登上祖國的土地時,他簡直不會講什麼英語。由於這個緣故,法語和法國文化一直影響著他。一八九七年,他因染上肺疾,被送往法國南方里維埃拉療養,開始接觸法國文學,特別是莫泊桑的作品。一八九一年,他去德國海德爾堡住了九個月,在大學裡聽過古譜?費希爾講授叔本華的哲學和文學課;一八九二年,在倫敦聖托馬斯醫院學醫;學醫期間,曾赴倫敦蘭貝斯貧民窟當了三個星期的助產士;這段經歷使他動了寫作的念頭。一八九七年,他醫科畢業,同時出版了他的第一部小說《蘭貝斯的莉莎》。這部寫貧民窟女子莉莎悲劇性結局的小說受到批評界的重視,特別是文壇耆宿艾德蒙?戈斯[注]的讚揚,使毛姆決心放棄行醫,從事文學創作。

他聽了安德魯?郎格[注]的錯誤勸告,為寫歷史小說而遊歷西班牙和義大利,但是,這期間寫的小說和短篇很少成功。一九○三年回國後,他的劇本《正直的人》被戲劇學會搬上舞台,但並未引起重視。直到一九○七年,他的劇本才以《弗萊德理夫人》上演,首次獲得成功;一九○八年,他竟有四部劇本同時在倫敦西城的劇院上演;倫敦的滑稽雜誌《笨氣》還為此登載了一幅漫畫,畫著莎士比亞看了牆上滿貼著毛姆劇本上演的海報,帶有恐懼的表情咬著拇指頭。人們很容易會設想,經過這次意外成功,毛姆當會象肖伯納一樣以劇本寫作為終生事業,但是,不然,他並沒有放棄寫小說的企圖,而且在他的小說獲得成功並在經濟上使他得到生活保障之後,他於一九三三年反而放棄了劇本寫作;然而,他不但從不反對自己的小說和短篇小說搬上銀幕,而且還從中襄助。關於這一點,我們只能試行作這樣的解釋:一部小說或電影的成功取決於廣大的讀者或觀眾;評論家的毀譽可以起一點影響,但是,群眾仍舊是決定性的。一個劇本的成功常要看上演時的賣座率,特別是第一晚演出後的輿論反映,而倫敦西城那些劇院的「第一晚」觀眾,也就是倫敦上流社會的交際界人士,一個劇本的生死,在相當大的程度上操在這類人的手裡。毛姆的後半生,特別是在里維埃拉購買了一幢豪華住宅之後,雖則招待不少英國上層人士,甚至皇親國戚,但對歐洲的上流交際界人士卻有他的看法。他在《刀鋒》中介紹醉心於歐洲交際社會生活的美國人艾略特?談波登時,有這一段話:……以艾略特的機伶,決不會看不出那些應他邀請的人多只是混他一頓吃喝,有些是沒腦子的,有些毫不足道。那些響亮的頭銜引得他眼花繚亂,看不見一點他們的缺點。……這一切,歸根結底,實起於一種狂熱的浪漫思想;這使他在那些庸碌的小小法國公爵身上見到當年跟隨聖路易到聖地去的十字軍戰士,在裝腔作勢、獵獵狐狸的英國伯爵身上見到他們在金錦原侍奉亨利八世的祖先。

這一段話不妨說也代表了毛姆對這些上流社交人士的看法。他放棄戲劇的寫作等於是對這些上流交際界的蔑視。

一九一五年,毛姆的自傳性小說《塵網》出版。一個在戰爭期間和他同住一卧室的達斯蒙德曾經親眼看見毛姆審閱這部小說的校樣;他把這部小說列為與班內特的《老婦故事》,海明威的《永別了,武器》,威爾斯的《吉普斯》同樣經得起時間淘汰的現實主義小說;這個評價,除掉《永別了,武器》在時代上稍晚,不應列入外,對《塵網》是適當的,而且也為後來的許多評論家所承認。但是,後來竟有人認為《塵網》是毛姆唯一能在文學史上佔一席地的小說,這就不對了。《塵網》雖然是在一次大戰的第二年出版,但仍屬於英國愛德華時代文學;它的構思是在一次大戰前,但是,便在它問世的一九一五年,歐洲人對這次大戰的認識和後來的認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當時,英國人對戰爭的艱苦性大概認為與南非波爾戰爭差不多,不會動搖大英帝國的基礎;法國儘管在作戰開頭時失利,但畢竟頂住了,絕不會料到這次戰爭對歐洲文明產生那樣深遠的影響。《塵網》是一部傑出小說,但不應視為毛姆的唯一代表作。毛姆應屬於兩次大戰期間的代表作家,雖則他和海明威所代表的「迷惘的一代」有所不同。

毛姆一生最喜歡遊歷。從他接受安德魯?郎格的錯誤勸告開始,這個愛好一直持續到晚年,對他的寫作生涯產生了無法估計的影響。在二十年代,他曾經漫遊南海群島,並在塔希提島發現印象派畫家高更畫的窗板,回歐洲後便寫了以高更為主角的《月亮和六便士》。他繼續遊歷遠東、美國、歐洲、北非等地,寫的短篇小說、小說和遊記都廣受歡迎。二十年代末,他與結婚十年的妻子西里?威爾康姆離婚。

一九二八年,在法國里維埃拉的法拉特角買下一幢曾屬於比利時國王的別墅,繼續寫作。《尋歡作樂》以托馬斯?哈代為藍本,是他始終最喜愛的一部小說,但書中的主角卻是一個隨便與人發生關係的女子露西。我個人覺得它並不是一部成功的小說,但是,它的矛頭所指,卻是英國的那種清教徒的道德觀。他對露西毫無指摘,但對書中那個預備為哈代寫傳的小說家(後來他承認是指與他同時的英國小說家休?沃波爾[注])的諷刺,文筆卻極為犀利。在書中,他還離開主題,和另一個小說家伊夫林?沃[注]爭論用第一人稱寫小說的問題。沃認為用第一人稱寫小說是可鄙的,毛姆則認為人年事愈長,愈覺得對別人的理解不夠,因此,只想從個人的角度來寫自己所要寫的人物。大約余怒未息,就在次年他出版了一部短篇小說集,即以《第一人稱》為名。

二次大戰爆發後,毛姆由尼斯避難到英國,繼而赴美國居住,直到戰爭結束後才返回里維埃拉的故居。在美國期間,他出版了《刀鋒》(一九四四年四月,英國版晚三個月);這是一部傑作,出版後不但受到廣大讀者歡迎,而且受到弗吉妮亞?伍爾芙夫人[注]那個嚴峻的批評家的稱許。《總結》(一九三八)雖然帶有自傳性質,但主要是敘述他的相當實事求是但不隨流俗的文學見解和人生哲學;這部書應和《一個作家的筆記本》(一九四四)作姊妹篇讀。他死時九十一歲,造有一女。

他的戲劇、小說和短篇小說有許多於他在世時都拍成電影;這在當代作家中也是少見的。

由於童年在法國度過,青年時期在法國養過病,中年後又定居法國,並且經常旅行,毛姆可說是一個最沒有英國氣的英國作家。他的外祖母居孀之後,曾經帶領兩個女兒——大女兒就是毛姆的母親——來法國以寫小說和兒童文學謀生;毛姆好象不但繼承了他外祖母的寫作才能,而且繼承了她的親法國傾向。在《尋歡作樂》中,他曾經提到狄福、斯特恩、薩克雷、狄更斯、艾米麗?勃朗特和馬塞爾?普魯斯特這些小說家「在世時那樣有名,但是,現在無疑已經被人忘卻了」。這裡面,除掉最後一個是法國人外,其餘的都是英國小說家,而且是英國小說的半壁江山。

他好象特別和狄更斯過不去。在《總結》中他寫道,「現實主義是相對的。最現實主義的作家,由於興趣的引導,常常歪曲自己的人物。他通過自己的眼睛看他們……才氣越大,個性越強,他的人生圖畫越是光怪陸離。有時,我覺得,後代如果要知道今天的世界是什麼樣子,最好別去看那些獨樹一幟的作家,而去讀那些平庸的作家,因為他們由於平庸,反而能把周圍環境描寫得更忠實。這些人我不想提他們的名,因為儘管後世肯定會欣賞他們,被標誌為平庸總是不稱心的事情。不過我覺得應當承認,人們在安東尼?特羅洛普的小說里,比在狄更斯的小說里更能看到真實的人生圖畫。」然而巴爾扎克、莫泊桑、司湯達對他的影響,他始終沒有否認過。

巴爾扎克的石子投入河中的比喻,他在《刀鋒》中曾一再運用而不自覺。巴爾扎克小說中的一些人物,他提到時就象我們對《紅樓夢》中的人物一樣熟悉。他的短篇小說不但受莫泊桑的影響,而且為他贏得了「英國莫泊桑」的聲譽。

《刀鋒》依舊是用第一人稱寫的,而且這個人乾脆不再是作者慣用的阿辛登筆名,而是直接用了自己的真名實姓。小說寫一個參加第一次大戰的美國青年飛行員拉里?達雷爾。在軍隊中,拉里結識了一個愛爾蘭好友:這人平時是那樣一個生龍活虎般的置生死於度外的飛行員,但在一次遭遇戰中,因趨救拉里而中彈犧牲。拉里因此對人生感到迷惘,弄不懂世界上為什麼有惡和不幸(這也是毛姆在《總結》中提出過的)。複員後,拉里既不肯進大學,也不肯就業,一心想探求人生的終極。

為此,他丟下未婚妻來到巴黎;兩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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