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還君明珠雙淚垂 第005章 放棄

六月底,陳蟒率領著兩萬多閩軍官兵也來到了舟山。歷史實在很令人無奈,無論是鄭瓚緒還是陳蟒,他們都是鄭成功廈門大捷中的英雄,鄭瓚緒跟著父親鄭泰在海上奮力截殺試圖撤退的達素,而陳蟒更是以一抵十,使得北線轉危為安。但在鄧名的前世,這些人統統投奔了清廷,成為了清軍的海上屏障,打破了鄭家對台灣海峽的控制。陳蟒更是在三藩之亂後作為水師總兵跟隨施琅出征,成為摧毀台灣島上最後一股漢人抵抗力量的劊子手。

數萬閩軍回憶著最近兩個月的驚險,充滿了對前東家的仇恨,驚魂稍定後,新到達舟山的明軍也和鄭襲、鄭瓚緒他們一起大罵起來。現在或許金、廈視他們為叛徒,但同樣這些人胸中也充滿了被背叛的憤怒。不過因為有甘輝等人在場,所以全部的罪責自然都被推到了鄭經的心腹身上,變成了傳統的反奸臣、不反昏君的論調。到達舟山的閩軍人心惶惶,思維極度混亂,有堅決不肯和鄭經動武的甘輝等人,也有恨得咬牙切齒的鄭瓚緒,絕大部分人則是沒有主意,自己忠誠鏈的上端將領怎麼說就跟著怎麼辦。

對這幾萬閩軍的統帥們來說,他們也迫切需要一個新的忠誠鏈源頭,以便讓他們有所依靠。甘輝、余新、萬禮的兵馬不多,直接依附於張煌言就好,可現在前後逃亡來的閩軍已經高達四萬人,大小船隻八百餘艘,比張煌言和馬逢知的兵力都要強大,派系也十分複雜。幸好現在他們還沒有誰試圖再發動一場統一戰爭,或者說這個念頭還沒有成熟,只能亂鬨哄地爭論,等張煌言回來再說。

此時在廈門,二十一歲的延平郡王世子和代理招討大將軍鄭經,正站在廈門他父親的王府內。哀書已經發去緬甸,只要朝廷回信,鄭經就會正式繼承他父親的爵位和官職。四川的鄧名,雖然年輕得令人嫉妒,但也是在二十三歲時才得到國公的爵位的。現在大明的爵位已經貶值得很厲害了,但王公的名義還是有其價值的,比如蜀王的世子劉震,就遲遲沒有得到朝廷允許襲爵的批複,直到現在還掛著蜀世子的名義,看起來朝廷再拖下去就會把這件事忘了。

但朝廷幾乎不可能會拒絕鄭經的要求,因此鄭經勢必會在比保國公還要年輕的時候就登上王位,畢竟他已經手握大片的領土,還有數十萬軍民。如果再早上兩個月的話,延平郡王世子手中的兵力更為雄厚,那時他幾乎完好無損地繼承了他父親的全部軍隊。

衛士們遠遠地站在門口,沒有人回頭向內望上一眼,整整一上午,延平郡王世子都沒有出來,甚至沒有坐下辦公,而是常常起身在桌邊走動,不時還發出一聲長嘆。今天延平郡王世子沒有召任何心腹或部將來議事,接下來的大計已經沒有什麼可改變的了,廈門島上還服從延平郡王世子的軍隊和官吏都忙著去做撤離的準備了。

以鄭經現在的身份,和大小諸事均可一言而決的權利,他完全可以邁開大步,把靴子在地板上踏出令臣屬震懾的響動來。但鄭經卻沒有這麼做,他輕手輕腳地走到了王府門前,站在兩側衛士的中間,默默地眺望著廈門上空的藍天白雲。

經過鄭成功十餘年的經營,這裡不但有眾多的倉庫,由堡壘、哨所和圍牆組成的堅固防禦體系,還有得到妥善維護的港口,以及不斷修繕的道路。這裡也有東亞最大的造船廠,鄭成功從南洋購買來的上好木料,會在這裡被迅速地加工成戰艦或是商船。

整個廈門本島,也被眾多的海上哨所圍繞保護,即使是被清軍控制的大陸沿岸,明軍也布置有隱蔽的暗哨,在沿海地區的衙門中隱藏著明軍眾多的細作——這一切都是明軍敢於在這麼靠近大陸的地方駐紮的底氣。

但現在這一切勢必要全部放棄了,鄭經的目光從天際收了回來,垂頭看向自己的腳尖:兩年前,十九歲的鄭經被父親首次委以重任,執掌金廈的十幾萬軍民,照看儲存在倉庫里的堆積如山的金銀、糧食、火藥和其他物資,保護重要的工廠和周圍的港口哨所。為了完成這個工作,鄭經需要每天讀取幾十份從大陸送回來的情報,這裡面有不少會互相矛盾,有些甚至可能是敵人在故布疑陣,需要仔細分析以去偽存真,從而推測出黃梧和施琅他們對金廈的攻擊意圖——如果真有的話。

鄭成功臨走前對他的繼承人交代,這一切都是不容易的,別人縉紳家的孩子在這個年紀,多半還縱情聲色,飛鷹走狗。不過鄭經肯定不行,因為他是延平郡王的世子,他有一個很嚴厲也對他滿懷希望的父親,要求他立刻承擔起對家族和國家的責任來。

鄭經認為自己犯了一個少年人很容易犯下的錯誤,不過他沒有做個負心漢,如果生個兒子,鄭經打算將他作為自己的繼承人培養,就像父親鄭成功悉心培養自己一樣。不過鄭經的父親對此顯然有不同看法,或許這個錯誤在其他縉紳的家庭可以被容忍,可以遮蓋和遺忘,但鄭家不是其他的什麼縉紳,父親絲毫沒有容忍這個錯誤的意思,他要鄭經一死謝罪。

鄭經不願意死,他還不到二十,頭胎兒子也剛出世,鄭經拒絕了父親的要求……沒過多久,父親去世了,有人假傳他父親的遺命,想利用他們父子不和奪取他的財產,於是鄭經起兵了……周圍危機四伏,好像有很多人在暗地裡議論鄭經的不檢點,還質疑他繼承權的合法性,因此鄭經需要立威,需要把那些可能威脅到他地位的人、對他權威不畢恭畢敬的人都消滅——為了維持閩軍的統一,鄭經深信這是必須要做的事,而且他樂觀地認為這不會很難。

懷著長痛不如短痛的念頭下手之後,鄭經才發現他的敵人居然多得出乎意料,鄭瓚緒、鄭襲、還有陳蟒他們居然能夠蠱惑起那麼多人來。叛徒和三心二意的人一波波地冒出來,每天都有人來舉報又有新的人嘗試叛亂,在最緊張的那幾天,鄭經晚上睡不了幾個小時,不停地起來接見那些來王府求見的舉報者,然後派出一隊隊忠於自己的軍隊去鎮壓、去平亂。

但亂黨卻越來越多,港口外的船隻每天都在減少,即使陳蟒等人逃走後,成建制的叛亂固然是不見了,但三三三兩兩的逃亡確實愈演愈烈。鄭經越是努力地想把蠱惑軍心的害群之馬都抓出來處死,這些人就分布得越廣。即使鄭經下令把船隻都看管起來也沒有用,每天晚上都有明軍士兵抱著木板逃離廈門,水性好的乾脆直接游泳去同安。

四萬餘人乘船逃走了,還有兩、三萬人渡海投奔滿清去了,周圍的島嶼崗哨更是大多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連人帶船消失不見。現在金門已經是空空如也,就算沒有趕上和鄭瓚緒一起跑,那些鄭泰的舊部也絕不肯留下來等著被清算。

現在廈門周圍只剩下幾萬人,其中軍人只剩下五千,這點兵力別說保衛金、廈,就是支撐全部的偵查、預警體系都快做不到了;而且支撐預警體系做什麼?為了讓派出去的人能更輕鬆地駕船逃離廈門么?

更危險的是荷蘭人的反應。本來在台灣丟失後,荷蘭人已經同意向鄭成功繳納過境的稅費,並允許鄭成功處置所有逃稅的船隻。但兩個月前,荷蘭人拒絕繼續執行這個協議,上個月鄭經主動退讓,試圖與荷蘭人談判,將過境費降低到一個「更合理」的水平,但荷蘭代表的反應是拒絕談判,揚帆離開了澎湖。

從其中鄭經感覺到了戰爭的氣氛,現在要想緩解金、廈的危機,就必須要從台灣抽調移民和軍隊回來,不過若是荷蘭人決定再次開戰的話,他們會給已經嚴重受到削弱的鄭軍構成巨大的威脅,甚至可能切斷台灣海峽的交通。鄭經的猜測其實也差不多,離開澎湖的荷蘭人一個個都欣喜若狂,他們認為閩軍的覆滅已經近在眼前,他們正急不可待地商量如何說服巴達維亞議會公開加入清廷一方。

如果是身經百戰的鄭成功,他會有信心也會有勇氣迎接這種挑戰,就好像他在廈門海大戰中做的一樣,即使是清廷集全國之力而來,只要是在廈門作戰,鄭成功也毫不畏懼。不過剛剛二十齣頭的鄭經沒有這樣的勇氣——或許這也是一種自知之明吧,鄭經已經下令,把廈門剩下的人口都搬運去台灣。儘可能地焚燒倉庫、港口、造船廠和哨所、堡壘。

「這些可惡的叛徒。」想起叛逃的那些將領,鄭經恨得咬牙切齒,他們掏空了金、廈的自衛力量,使得他不得不忍痛拋棄父親經營最久、最堅固也是最重要的反攻基地。不過鄭經也漸漸從這些日子的狂躁、激動情緒中恢複過來了,他掃了一眼此時還在王府中的衛士們,在心裡暗暗發誓道:「我會對他們很好的,我一定會善待這些忠於我的人。」

閩軍從金、廈撤退三天後,清軍才登上了廈門的土地。拜託黃梧的福,清廷把自己的造船廠和船隻都燒了,作為重災區的福建現在連綠營水師的訓練用船都不夠了,更別說戰艦了。在鄧名的前世,由於鄭瓚緒和陳蟒等人直接投降黃梧,所以清軍才有了登陸威脅廈門的資本,而現在黃梧手裡只有那些零星叛逃過去閩軍散兵游勇,舢板都是才繳獲的,所以直到鄭經已經撤退得空無一人,泉州這邊才察覺到有些不對。在進行了一番激烈的、關於閩軍到底是逃走了還是企圖誘敵的爭論後,黃梧和施琅派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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