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一身轉戰千里路 第035章 會面

從傳統的角度看,磕頭不過是行禮的一種方式,表達的是對長輩和尊者的敬意而已,至於人格——反正封建社會大家都沒啥人格。

在趙天霸來昆明之前,鄧名讓他轉述三個要求:第一就是他本人不向昆明的諸位王公磕頭;第二就是他帶來的川軍官兵不向昆明的王公和文武官員磕頭;第三就是鄧名和手下軍官不接受昆明人磕頭。

用任堂的話說,成都現在已經是「禮樂崩壞」,鄧名打著「不許侮辱朝廷功名」的名義把應有的叩首禮都廢除了。雖然任堂很享受和鄧名平起平坐,但這並不妨礙他發發牢騷,畢竟代價是任堂也享受不到別人的叩首禮了。

趙天霸沒敢把鄧名的話直截了當地轉述給李定國,他感覺就算昆明方面能忍受鄧名的第一個要求,但當他們聽到第二條時肯定會勃然大怒,認為這是成都在故意羞辱昆明,把成都的士兵地位都提高到和晉王平級的地步;別說是本國士兵對親王,就是敵國的使者覲見也要行叩首禮。至於趙天霸本人,更是絕對不會把在成都養成的習慣帶到昆明來。

鄧名的第一個要求讓房間內寂靜下來,沒有一個人出聲,都默默地望向李定國,等候著晉王的決定。在退出昆明的時候,李定國曾經向南明朝廷交還黃鉞,但當他返回昆明時,永曆派了一個官員又把黃鉞送回來,以表示他對晉王的絕對信任。這個官員名叫陳佐才,現在他也和大家一起站在屋內。雖然陳佐才同樣沒有說話,但一絲不滿已經浮到了臉上——假黃鉞的親王地位與監國相當,別說一個只有提督名義的鄧名,就是首輔馬吉祥見了李定國也要磕頭。

李定國展顏一笑:「當然可以。鄧提督武功赫赫,本王很是敬重,來到昆明,本王以兄弟視之,只論同袍之情,不論上下尊卑。」

晉王的表態並沒有打消其他人的不滿,尤其是陳佐才。親王可以給人恩惠,但應該由李定國開口,即便如此,若是鄧名把朝廷的威信放在心上的話,就應該識趣地謙讓,哪怕不三跪九叩,一跪一叩也是應該的,是對朝廷的親王和皇上的黃鉞起碼的尊敬。而現在鄧名開口提出要求,不但顯得狂妄,而且跡近要挾。

「人還沒到昆明,就要蔑視朝廷,給皇上、朝廷和晉王一個下馬威嗎?」既然李定國已經開口了,陳佐才也不爭辯,但心裡的不滿越發重了。

其他幾個將領心裡也都有想法,但都沒有宣諸於口。白文選他們都知道李定國已經決心和鄧名聯合,現在雲南的情況也要求昆明忍讓,而且部將們還有聯合成都壓制建昌的想法。為了一個禮儀和鄧名鬧出不快會影響大計,並不符合昆明的利益。

「聽說鄧名是宗室。」李定國在答應的同時,心裡的疑雲也更重了一些。根據朱元璋定下的制度,普通百姓地位再高也無法和朱家的人相比,哪怕對方是個旁系再傳的鎮國將軍、甚至中尉之流,只要是朱家的人,官員見了就得磕頭,即使是閣老、尚書也不例外,李定國最多就是和他們平起平坐。

「還有什麼要求嗎?」李定國又問道。

「嗯,是的。」趙天霸感到屋內的氣氛有些不妙,沒敢把鄧名的第二條要求講出來,而是改了一下次序先說第三條:「長江提督希望晉王下令,全昆明的文武,包括百姓都不要向他行大禮,軍禮便好。」

和提出第一條時的寂靜不同,屋內響起了一片嗡嗡聲,李定國的臉上也顯得有些迷惑:「長江提督此言何意?」

如果剛才那個要求是鄧名自抬身價,那麼這個要求就是極大地自貶了,這種自相矛盾的行為讓李定國和其他人都感到非常不解。

「啟稟王上,正如王上剛才所說,長江提督也希望與昆明將士只論同袍之情,不論上下尊卑。」趙天霸一點兒也不笨,他的腦子非常靈活,馬上就把李定國剛才的那番話用了起來:「長江提督當時就是這麼和卑職解釋的。」

「原來如此。」李定國笑道。

屋內充滿一片歡笑聲,剛才的緊張氣氛頓時散去不少,白文選、賀九義和馬寶剛才胸中的怨氣差不多都散去了。和李定國關係最好的白文選輕鬆地說道:「長江提督仁厚,不過這樣做不太好吧,不能讓昆明的將士們失了禮數。」

陳佐才更是出言反對:「鄧提督的心意大王自然明白,不過這與禮不合。」

李定國微微點頭,顯然就要出口贊同眾人的意見。他覺得鄧名提出這個要求,客氣的分量很大,多半不是鄧名的本意,禮尚往來,李定國當然不能託大接受。

「無妨,無妨。」見李定國有拒絕的意思,趙天霸急忙道:「長江提督說了,如果各位將軍不介意的話,他的衛士也會一概用軍禮,以示川、滇兩軍皆為兄弟。」

「哦。」李定國聞言又遲疑了一下。聽起來鄧名頗有誠意,似乎是鄧名極力想表現友好關係的一個姿態。片刻後晉王點點頭:「也好,現在軍情緊急,強敵壓境,雙方就用軍禮罷。」

「大王,此事不妥。」陳佐才依舊不同意,著急地說:「現在不是在軍中,可是禮數一樣不可缺少。長江提督雖然沒有本職,但也是文督師任命的,又有大功於國家,怎麼可以讓軍士輕慢?」

聽陳佐才這麼說,趙天霸的心中卻是一喜,顯然昆明的將領們不認為鄧名是存心失禮了。趙天霸連忙說鄧名確實有誠意,最後李定國沒有採納陳佐才的意見,而是表示行軍禮也很好,讓士兵們居安思危——雖然實際上時局很危急。

定下了雙方見面的禮儀後,李定國就安心等待鄧名抵達。趙天霸告辭走出來,悄悄擦去了額頭上的汗水:「總算是沒造成大麻煩。」

……

五月十日,鄧名和李嗣業抵達昆明,晉王李定國親自出城迎接。見到假黃鉞的親王后,鄧名急忙上前深深地躬身抱拳:「大王,末將參見。」

「鄧提督來了。」李定國也抱拳還禮。

上次鄧名來昆明的時候,城中的百姓都被吳三桂轟了出去,而現在照樣也沒有多少百姓,除了西營的軍隊就是一些工匠住在裡邊。走進城中後,看到還有大片的廢墟沒有清理,李定國指著被熏黑的幾處城牆,笑著對鄧名說道:「這些還是提督上次來昆明的時候留下的呢。」

現在的昆明就和當初的成都一樣,周圍的農田、水渠都被連續的戰爭摧毀,軍官和工匠只能由軍方提供口糧和其他生活必需品,昆明只是相當於一座特別大的軍事堡壘而已,在繁榮方面甚至不如成都。李定國希望形勢能夠不斷地好轉,不但軍人的生活改善,而且人口數量增加以後城市逐漸恢複,出現手工業,再往後出現商業甚至酒館、旅店,那時就需要加固城牆將這些人群保護起來。

看到昆明的現狀,鄧名心裡也是暗暗感慨,李定國的狀況比鄧名想像得還要差。

寒暄了幾句後,鄧名就問道:「不知道我有什麼事可以幫得上大王呢?」

李定國沉吟了一下,覺得沒有必要對鄧名隱瞞,現在不是打腫臉充胖子的時候,就提出了最迫切的要求:「糧食。」

目前對於雲南來說,沒有比糧食更重要的東西了。昆明竭盡全力也只能滿足軍隊的最低需求。李定國雖然希望有大批的百姓定居下來發展生產,可是有心無力。其實雲南還有不少逃難到其它地方的百姓,但他們都被明軍的重稅嚇住了,寧可藏身深山野林也不願意重新回到明軍的控制下。而明軍的重稅還會讓百姓進一步逃亡,導致明軍稅源的進一步萎縮。

想要擺脫惡性循環,李定國只有三個辦法,裁軍、戰爭和糧食輸入。裁軍能夠減少支出,但在強敵壓境的狀況下不能考慮;戰爭是馬寶極力主張的,打下建昌就能吸收大量的男丁,獲得劉文秀的儲藏,但李定國也不同意;最後就是糧食輸入,不但能讓明軍喘上一口氣,而且還可以號召百姓返鄉。

相對雲南和貴州,四川的物產要豐富得多。明朝奢安之亂的時候,雲貴明軍就是靠著四川的糧食長期圍困叛軍。在鄧名前世的清末,四川的協餉也是雲貴邊軍的支柱。不過現在的情況完全不同,即使鄧名有江南的糧食,也無法途徑無人區運送到昆明。現在成都到建昌有一條薄弱的交通線,沿途有驛站,可以讓運糧的部隊找到歇腳避雨的地方,雖然運量有限,但耗損仍在可接受的範圍內。而成都到昆明並不存在這麼一條補給線。

鄧名告訴李定國:「若是大王需要糧食,只能由建昌送來。」

在來昆明之前,鄧名已經和馮雙禮談過這個問題。依靠劉文秀的儲存,建昌的西營兵過得一直不錯,大片的軍屯耕地也都是現成的,而且通過交換人口還獲得了成都的不少糧食。這一年來建昌的儲備不但沒有減少,反倒還有少量盈餘,只是馮雙禮不會白白地拿出糧食來。

馮雙禮及建昌眾將和成都的交情是通過這兩年不斷地往來逐步加深的,無論是之前的交換人口,還是後來狄三喜增援成都,鄧名都有合理的回報,而且給建昌留下了誠實的印象。比如鄧名就坦白地告訴馮雙禮成都如何從人口的交換中受益,以及能夠獲得多大的利益。這次鄧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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