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窗含西嶺千秋雪 第044章 先行

接到鄭成功的命令後,鄭泰立刻就帶著金門水師出擊。

當鄭泰的部隊出現在金門、廈門之間的海域上時,大批向東奔逃而來的清軍艦船出現在他的眼前。儘管鄭泰擁有一百艘戰艦,但也不可能徹底地截斷如此寬闊的海峽。

對面的清軍艦隊沒有任何陣型,也沒有露出與明軍交戰的意思,一艘艘都扯滿了帆,爭先恐後地向鄭泰軍衝過來。顯然敵人會試圖從明軍艦船的空隙間穿過去,用最快的速度逃回泉州港。

「敗家子啊。」看清了清軍的動向後,鄭泰忍不住搖頭輕嘆。

在陸戰中,失敗的一方扔下輔兵跑了也就跑了,當然相比盔甲和武器,經驗豐富的老兵更加珍貴。陸軍如果失陷大量的老兵,損失雖大,仍然可以指望在一年後得到彌補,只要能提供足夠的軍餉和充足的訓練經費,農夫也可以成為甲兵。如果投入足夠大,訓練強度足夠高,可能幾個月就能得到能夠上戰場的新兵。

但海軍卻完全不同,用來製造船隻的材料是陰乾的木頭,僅這種陰乾的過程就長達三年——正常情況下船家都不會儲備太多的材料,只會根據正常的銷路和自家的製造能力來儲備船材。除了這些私人所有的造船材料外,官府也會每年選購一些好木材,陰乾儲備起來。但同樣數量有限,而且很多材料是為了用來製造漕船、漁船而預備的,並不適合用來製造戰艦。若是官府強行用這些材料來生產戰艦,除了質量堪憂,還會導致各種依賴船舶製造的行業退化。

除了材料,更重要的是造船的工匠,能設計、製造漁船和漕船的工匠或許不少,但其中能夠勝任戰艦製造工作的卻是少而又少。一艘戰艦從預備材料開始,到建造完成,下水試航,最後形成戰鬥力,需要很多年的時間。也就是說,如果清軍損失慘重,今後想重整水師的話,就算立刻下達命令,立刻撥款購置木材,也要等到好幾年後才能得到一批船。

鄭泰一輩子都在海上與敵人作戰,其中既有海盜也有紅毛,但他之前從未見過如此浪費船隻的對手。即使是閩粵海域上的海盜,也會奮力保護他們的同伴,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拋下船隻,就是因為他們知道船隻珍貴而且難以獲得。

海戰和陸戰不同,佔據上風並不是很難,但想殲滅、擊沉、俘獲處於下風的敵艦卻困難得多。海戰的特殊性質導致處於劣勢的一方往往選擇抱成一團、頑抗到底,然後趁夜遁逃;而優勢的一方也不會企圖全殲對手,而是滿足俘獲一部分敵艦。因為即便是最有經驗的水手也不能絕對準確地預測洋流和海風,夜間航行時對水文暗礁的一個錯誤判斷,或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都能讓勝利者在轉眼之間變成失敗的一方。

鄭泰望著對面的清軍艦隊,他自問若自己是對方的指揮官,一定會把艦隊抱成一團進行抵抗。雖然明軍擁有很多出色的水手,但聚集到泉州這裡的乃是清廷控制下最好的船隻,由各省的最優秀的水手駕駛,水平與明軍相比也差不了太多。

「即使是現在,即使只剩下這一百條船了,也該抱團死守啊。」鄭泰看著散布在清軍旗艦周圍的那些敵船,就算只剩下這些船隻,也可以結陣抵抗,天黑前明軍幾乎不可能啃下互相支援的一百多條戰艦,能俘獲其中的一半就很不錯了,而那時突圍顯然比現在亂跑要強得多:「只有圍在一起,才能讓更多的船只得到逃脫的機會,這麼簡單的水戰道理,達素不懂也就算了,難道施琅、黃梧也不懂嗎?難道五省的精銳水兵,就沒有一個懂水戰的人嗎?」

但看起來真是沒有人懂,清軍爭先恐後地逃竄,明軍在背後緊追不捨,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看到清軍有幾艘船隻的船帆遭到較嚴重的破壞。若是明軍遇到這樣的傷害,就會退出追擊序列,參與到剿殺後面的清軍船隻的戰鬥中去,而若是清軍船隻遭到這樣的不幸,就會被同伴無情拋棄,追擊而來的明軍船隻要在它身邊經過時一通亂打,就能讓它所有脫逃的機會徹底化為泡影。

「打這幾條船,生擒達素、黃梧!」既然不可能統統攔住,鄭泰就指著看上去可能是清軍旗艦的幾條船下達了命令——海戰即使戰敗,也沒有必要扯去旗艦上的將旗,因為追擊的敵人不太可能跑得比旗艦更快,旗艦完全可以一邊跑,一邊繼續指揮作戰。但今天達素、黃梧他們做得很乾脆,連將旗都看不到了,鄭泰只能選擇那些看上去比較可疑的船隻為目標。

……

在鄭泰的對面,黃梧親自操著船帆,最大程度地利用著海面上的風力,同時還能冷靜地觀察著前方的明軍攔截艦隊,尋找最安全的突破口。雖然指揮水戰黃梧承認不是鄭成功的對手,但若論操帆掌舵,黃梧這個老水手還是有絕對的信心勝過半路出家的鄭監生。畢竟黃梧曾經靠這個混飯吃,而鄭監生從國子監肄業、投身軍伍後,一直是坐在船上而沒有去掌過舵。

以前黃梧當過海盜,也作為官兵去剿滅過海盜,他不止一次地見到海盜為了保衛自己的船隻而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這其實一點兒也不奇怪,就算跳海逃生能逃得一條生路,但如果把船丟了,那還怎麼做海盜呢?因此很多海盜在明知不敵的時候,也會抱著與船共存亡的念頭與官兵血戰到底。

水師中的情況要好一些,因為有機會從上司手中得到船隻補充,所以將領們對船隻的珍惜程度或許比不上海盜。即便如此,船隻仍是將領最重要的裝備。就好比黃梧在鄭成功手下的時候吧,士兵損失後有幾個月就能再訓練一批出來;鎧甲、武器損失了,鄭成功用不了多久也會再次撥給;但船隻實在是太稀少了,鄭成功每年也增加不了多少戰艦,繳獲的戰艦大部分都歸奪取它的將領所有,只有很少一部分上繳給延平郡王。而分配的時候又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將領們誇耀功績、爭吵不休,為一條戰艦而在延平郡王眼前大打出手都不是稀奇事。水師將領對這些裝備很愛惜,船隻就是安身立命的基礎、建功立業的資本。

不過今天對於黃梧來說,交給他指揮的四百條戰艦沒有一條和他有密切的關係,沒有一條船是他的下屬、財產。大部分船上的軍官黃梧都不認識,談不上交情、感情,從見面到現在也不到兩個月。對那些軍官也是同樣,他們都很清楚,若是清軍得勝的話,不是由黃梧來分配功勞,而是達素,黃梧只能起一些建議的作用,因此在黃梧面前表現得勇猛無敵固然有用,但效果要打個折扣;而如果不是特別賣命的話,黃梧也沒有懲罰的權利,頂多只能建議達素給予懲罰。若是清軍的形勢不利,這些將領也不用指望和他們毫無感情的黃梧會拚死拯救他們——這點他們也都沒看錯。

既然領軍的統帥和下面的將領都對此心知肚明,那敗像畢露的時候大伙兒就跑起來看吧。鄧名給蔣國柱、梁化鳳講過的那個故事對黃梧這一群人也同樣適用,現在跑得過、跑不過鄭軍不是關鍵,跑贏同伴才是關鍵——落在後面的同伴自然會幫你擋炮彈,並拖延鄭軍的追擊速度。

對黃梧來說,只有一個人才是關鍵,那就是達素,如果達素被鄭成功捉去了,那朝廷說不定就會遷怒於他,所以無論如何都要保住達素。黃梧還知道,達素是皇帝的親信,鰲拜的好友,後台非常硬,只要達素肯點頭,黃梧的性命自然也是無憂——對達素來說,黃梧也不會沒用,因為黃梧可以用海戰專家的身份向朝廷證明,這次戰敗完全是因為五省水師戰鬥力差鄭成功太多,和達素魯莽出戰沒有任何關係。達素固然是無視水師倉促集合,還互不熟悉就硬要出戰,很多將領黃梧連名字都還叫不出來,卻要指揮著他們同鄭成功決戰——但只要黃梧不說,朝廷又怎麼會知道?

至於拚命勸達素出戰的也不是黃梧,而是施琅,因此就算達素推卸責任,施琅也要承擔大部分的罪責。當然,黃梧估計達素也不會把施琅往死路上推,因為施琅同樣是海戰專家,可以與黃梧一起向朝廷證明:不是達素無能,實在是水師官兵的戰鬥力太糟糕了,怕是各省的水師都把軍費吃了空餉了吧。

因此趕到廈門東南與達素匯合後,黃梧就與達素同乘一船,並親自給這條船操帆。數百條戰艦、上萬水手和幾萬甲兵都是皇上的船、皇上的兵,丟了就丟了吧,但達素大將軍是絕對不容有失的。

至於今天黃梧的指揮,當然也有值得商榷之處,如果黃梧不是掉頭逃跑而是沉著應戰的話,清軍的水師或許不會這麼快就陷於混亂——這點只要是個有經驗的水手就知道,但朝廷肯定不會知道,因為朝廷只能知道達素告訴他們的——戰敗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各省的水師訓練得實在太糟糕了。

在達素坐艦的風帆前,黃梧二話不說就把將旗拋進了海里。看到大家都擺出了一副比賽逃跑的架勢,眼前就是把旗杆搖斷了也沒法命令周圍的戰艦來保護自己,既然如此,將旗除了吸引明軍的仇恨還有什麼用?

與攔截的明軍艦隊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黃梧的表情卻顯得越來越輕鬆,他已經計畫好了全套的突圍路線。憑藉對自己過人技術的自信,黃梧知道一定能保著達素逃出生天。他在心裡琢磨著,施琅不知道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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