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窗含西嶺千秋雪 第013章 攻守

張長庚的心腹們都對鄧名極為畏懼,去年湖廣綠營與鄧名交戰是戰無不敗,這讓他們對清軍沒有一點信心,即使是守城也沒用,襄陽、鍾祥還有後來的黃州都是一鼓而下。而駐守漢陽的那些清軍恐怕還要糟糕,他們中的不少人都和周培公一起在鍾祥被俘,曾經在周培公身後排隊等著引見給鄧名看。若是與其他明軍將領交戰,這些將領尚可一用,但與鄧名交戰,張長庚認為這些人患有嚴重的「戰場恐鄧症」,卻絲毫不恐懼戰敗投降,這樣的部下完全無法指望。

本來「恐鄧症」最嚴重的是周培公,在散布「鄧名只可智取、不可力敵」這種投降失敗主義的言論上,全湖廣就數周培公最積極,連張長庚都沒法和他相比。不過最近一段時間,尤其是最近一個月以來,周培公簡直換了個人,從湖廣最大的主和派搖身一變成了最堅定的主戰派。其轉變之徹底迅速,讓兩派都感到極為驚奇和不適應,都過去一個月了,不少湖廣的士人依舊糊裡糊塗,還沒想通為何原先的鴿派領袖一夜之間就變成鷹派旗幟了。

不過張長庚作為湖廣總督,當然洞悉其中的緣由。他聽說周培公用鄧名給的回扣在家鄉添置了一些產業,結果明軍過河拆橋,等拿到全部武器後,就把周培公的土地沒收了。聽說此事後張長庚也挺同情周培公的,他不禁想起當初周培公帶回第一包袱金子時,堅決不收自己給的小帳,這更讓張長庚感到周培公是個忠誠可靠的部下,有愛財之心,但並不過份貪心;既不迂腐,又有底線,世上還有更能讓人放心的部下么?張長庚因此對周培公更加倚重了——他並不知道周培公到底拿了多少錢,鄧名的商業保密意識很強。

同情之餘,張長庚打算自掏腰包補償周培公一些。一個月前,他把周培公叫去私下談話,既然鄧名出爾反爾賴了他的回扣,那張總督就再給他一份好了。張長庚給周培公準備的酬勞是兩千兩白銀,當初張長庚當巡撫時一年差不多能撈這麼多錢,現在一次就給周培公一個新任知府這麼一大筆錢,應該說很夠意思了。

不過出乎張長庚意料的是,周培公婉言謝絕了他的紅包,表示他身為下屬,不好為過去的毫末小事拿上司這麼一大筆錢。湖廣總督不妨先存起來,等將來他幫總督收復湖北失地後再談此事——市值超過三十萬兩銀子的土地、房屋、魚塘被李來亨統統拿走,當初購置這些家產時的花費還不止此數,周培公算是把李來亨恨到骨頭裡去了。他猜測鄧名早就有過河拆橋的心思,想到當初自己添置田土時那近乎天真的喜悅之情,認定自己受到愚弄的周培公對鄧名也是滿腹怨毒。

見周培公主動請纓,張長庚心中大喜,反正他是不願意去前線與鄧名對壘的。周培公確實是最佳的漢陽統帥人選,張長庚不但不用擔心他棄城而逃,反倒可以期望周培公因為仇恨而發揮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戰鬥力。

勉勵了周培公幾句後,張長庚把標營游擊派去給周知府做副手。這個標營游擊就是之前胡全才的親兵營指揮。「鄧名刺殺胡全才」事件後,張長庚把原來湖廣總督的標營照單全收,現在標營游擊已經對張長庚死心塌地、忠貞不貳。

周培公表示,他需要提拔一些士人充實他的幕僚團隊。他提出的人全是武漢這裡的鷹派,張長庚對這些人的名字也都早有耳聞,無一例外全都是家產在明軍控制區的湖北籍士人。他們的土地就算沒有被明軍沒收,也被課以高稅,這些士人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都忘不了琢磨如何打回老家去。

平日里,這些鷹派就四處遊說親友,要他們踴躍向總督府捐資助餉,給張長庚重振軍備幫了很大的忙。而且在這些鷹派的影響下,湖廣縉紳對明軍的觀感也變得越來越差,非常害怕明軍會繼續前進佔領他們的家鄉。

周培公的這些要求,張長庚很痛快地悉數答應,又從府庫里撥給他一些糧餉。在下令幕僚儘快把各種軍備運輸到漢陽後,張長庚宣布散會,把周培公單獨留下。

「周老弟啊,鄧名那裡真的不能談一談么?」眾人都離開後,同樣患有嚴重「恐鄧症」的張長庚不再掩飾,開門見山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大人明鑒,鄧名反覆無常,下官以為與他談判無異於與虎謀皮。」周培公義正辭嚴地說道。

見周培公態度堅定,張長庚心裡輕輕嘆息,不過他也不強求,只是叮囑道:「若是漢陽安如泰山自然最好,但若是漢陽有不保之虞,周老弟可別做什麼寧為玉碎之事。確保漢陽安全是最為首要的事情。」

武昌這裡的守將也有不少被鄧名俘虜過,那次鍾祥之戰跟著張長庚逃走的是少數,被俘的是主流。至於普通士兵,被俘兩次不算多,有些已經拿過鄧名三次遣散費了。得知鄧名來犯後,張長庚已經派使者星夜去鍾祥抽調北方部隊回援武昌。不過若是漢陽輕易失守,張長庚擔心會發生連鎖反應,讓本來就不可靠的軍隊徹底喪膽。

第二天周培公就帶著大批幕僚,押送著軍輜進入漢陽。相比武昌城,漢陽這裡的守備狀況要差不少,城牆的厚度、壕溝的深度都大有不如。不過周培公覺得只要不被迅速突破城牆,那也足以堅守下去。

「鄧名直撲漢陽而來,雖然氣勢洶洶但其實後勁不足。」周培公給幕僚和守將們分析道:「沒有肅清四周的據點,他的兵力就無法盡數展開,而且隨時有被我軍騷擾糧道、信使的危險。我猜他的如意算盤就是一鼓拿下漢陽,恐嚇我軍,讓西面堡壘的守軍自行撤退。現在鄧名利在速戰,我軍利在堅守,只要堅持幾天,漢水上游的援軍就會陸續返回增援我們,到時候鄧名頓兵堅城之下,後路未靖,也就只有退兵一途了。」

分析完畢後,周培公就開始分派任務。現在漢陽城內集中了幾乎所有湖廣的鷹派文武,破家奪財之恨完全壓倒了他們對鄧名的畏懼。周培公和其他鷹派人士一樣,知道要想奪還家產,就一定要先打破鄧名的神話,不然湖廣綠營一見鄧名的大旗就打哆嗦,那還如何反攻明軍、收復失地呢?

對於城門周圍的梅花樁和壕溝,周培公沒有花費太多精力進行布置,只是進行了一番簡單處理。根據與鄧名交戰的一貫經驗,對方的攻擊重點從來不在城門上,周培公更關注城牆的安全。不過沿著整條城牆進行加固顯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即使周培公事先進行過一些工作也來不及。

因此周培公的主要反制手段都放在城內。他沿著整條城牆挖坑,每隔一段就埋下一口大瓮,安排一個耳朵特別靈敏的盲人,若是發現了明軍有挖地道的跡象,清軍就會對地下進行監聽。之前周培公主持加固漢陽城防時,他就在城內修築了一些淺渠,現在隨著周培公一聲令下,這些渠道也都被蓄起水來。如此少量的水顯然不足以應付傳統的穴攻,但周培公和其他清軍將領在黃州等地進行過一番研究,他們發現對付明軍現在的穴攻戰術,只要很少的水就可以進行破壞。如果明軍回歸傳統方法,那清軍也有足夠的時間挖池塘。

先派盲人進行監聽,然後用少量的水迅速進行阻攔,這就是周培公的戰術設想。明軍新戰術的巨大威脅主要來自這種戰術的施展速度,一般來說,只要一天,明軍就可以完成破壞城牆的準備工作。而清軍需要在這段時間內在城牆內側挖好溝渠,設置好用來監聽的大瓮,工作量同樣很大,時間非常緊張。

「如果不是事先進行了一些準備,那麼就必須派兵馬出城紮營,阻止敵人靠近城牆,直到城內做好準備。」遙望著明軍的艦隊,周培公在心裡琢磨著自己這套戰術的各種問題:「不過這次漢陽已經做好了準備,不需要拚命把敵軍擋在安全距離之外了。」

雖然不打算與明軍野戰,周培公還是在每座城門外扎了一個營寨,部署了少量的士兵。明軍挖地道最少也要一天,這些營寨可以有效地威脅正在進行土木作業的明軍士兵,迫使明軍出動更多的軍隊保護地道。這樣清軍就可以通過觀察明軍的部署,判明他們的主攻和佯攻。

除了溝渠和大瓮,周培公還請來了一批和尚助陣,其中不少都是白須飄飄的得道之人。若是鄧名的爆破只是一個幌子,本質還是邪術的話,這些和尚能夠有效地進行克制。除此之外,周培公還考慮到了另一種可能,那就是鄧名用的不是邪術而是五雷正法——這不是和尚能剋制的,必須要有另外的應對。

明軍登陸後沒有馬上對漢陽發起攻擊,而是先紮營休息了一天,然後就大舉出動,分成好幾隊全力填平壕溝。見到明軍的舉動後,周培公不敢掉以輕心,急忙集結和尚和盲人,在各段明軍嘗試填平的壕溝後各就各位。

明軍一直在悶頭填壕溝,始終沒有露出任何挖地道的跡象,一上午的功夫就有好幾處壕溝被明軍鋪出通道來。

「奇怪。」周培公發覺明軍的行動和當初在鍾祥所見的完全不同。當時明軍是先挖地道然後才開始填壕溝,事後周培公潛心思索,想通了其中的道理:明軍需要先判斷地道是否能夠順利挖到城牆根下,如果遇上大石或是地下水的話,明軍就會另外選擇路線。而先填壕溝很可能會變成無用功——只要不靠近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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