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八百里分麾下炙 第005章 潤滑

聽說是大名鼎鼎的張煌言來了,營門的衛士急忙進去通報,同時請張尚書以及他的隨從入營。進入營地後,張煌言很快就看到有一批一批的明軍正在操練,幾個領頭的浙軍軍官看到來人後,紛紛發出歡呼,向張煌言跑過來。

帶張煌言進營的衛士本來還有些戒備心理,見到這些浙江的友軍跑過來向張煌言問好,最後的一點懷疑也煙消雲散,不再緊跟在這幾個人的背後而是站開了幾步,不干擾浙江官兵與他們領袖重逢的歡樂時光。

見到眾多的部下安然無恙,張煌言也很高興。眼前的浙軍讓他有煥然一新的感覺,不但人人都配備了甲胄、兵器,而且還舉著不少旗幟,軍官和士兵身上都有一種驍勇之氣——不過李來亨派來的教官看到這種情況都非常不滿,覺得浙軍未免太沒有紀律了,明明正在操練,呼啦一下子就都跑了。

任堂也在其中,同樣是頂盔貫甲、刀劍隨身。見到張煌言後,任堂和其他軍官興奮地講述起分手後他們的經歷。得知浙軍是南京城下幾場大戰的主力軍,張煌言非常驚訝。不過事實擺在眼前,前兩仗都是由浙軍獨自取勝的,第三仗浙軍也不僅僅是給夔東軍打下手,而是並肩作戰。

「好,好!」聽到這些部下的功績後,張煌言十分高興,不過心裡也有些奇怪,蕪湖炸營的時候,浙軍爭先恐後地帶著家屬,跟著朋友一起逃出營去,任憑張煌言喊破喉嚨也叫不住他們,怎麼一下子就大變樣了?

不少軍官說得高興,感到有些熱,就把盔甲稍微鬆開一些,有些人還摘下了頭盔,露出一溜光頭。這些和清軍無異的頭型讓張煌言愣了一下。如果軍隊潰散,大家需要各自逃生的話,剃頭倒也不是什麼不可原諒的行為——最開始,明軍也曾殺死剃頭的漢家百姓,但隆武皇帝特別下詔阻止這種行為,認為百姓剃頭是迫不得已,是朝廷對百姓保護不力,嚴禁軍隊與這些難民過不去。

明軍將士以前總是盡最大努力保住自己的頭髮,認為留髮象徵著氣節和勇氣,從大臣、軍官到士兵,至上而下貫徹著這種思想。但鄧名卻完全沒有類似的信念,他本來就認為夏天留長發太熱,恨不能剃個平頭。在敵占區活動時,鄧名把安全看得遠比頭髮重要,因此不但他剃頭,他的衛士剃頭,而且積極說服李來亨和浙軍也剃頭。

注意到張煌言的目光後,任堂露出羞愧的表情。和其他人一樣,任堂也剃頭了。大家都知道這樣做便於明軍偷襲成功,而且頭髮剃了可以再長,腦袋掉了可接不回來。

之前大家跟著張煌言的時候,看到浙軍的高層軍官都堅持留髮,士兵們當然也不願意當懦夫,不願被同伴鄙視、被上司懷疑。而鄧名則是完全相反的榜樣,並且連理由都為大家找好了。夏天剃頭涼快外加不容易長虱子,鄧名覺得不好直說,於是就在幾千浙江士兵面前撫著自己心口的位置慷慨陳詞:「報國之志並不在頭頂,而應該在這方寸之間。」

張煌言聽了浙軍的敘述點了點頭,並沒有多說什麼。此番他逃難時,為了保住頭髮寧可化妝成道士。

在浙江兵和張煌言說話的時候,鄧名和李來亨接到消息,都立刻跑出來迎接。

在軍營中時,鄧名為了方便,不會戴著帽子或頭盔,急急忙忙跑出來時也沒有來得及戴上。張煌言看到,鄧名和其他人差不多,頭髮只有薄薄一層,腦後有一縷散開的長髮——以便在必要時紮成辮子。

和張煌言見過面後,鄧名就把對方請進中軍帳。

張煌言感到鄧名身邊的衛士中有一個人很面熟,不過一直等到進帳後才想起來,他向穆潭問道:「你是延平藩的人嗎?」

「是啊,張尚書好眼力、好記性。」穆潭見對方已經把自己認出,無可奈何地承認了:「上次張尚書去金門的時候,卑職在延平郡王身後侍衛。」

張煌言點點頭,左右張望了一圈,問道:「延平郡王何在?」

「延平郡王出海去了。」鄧名回答道,又反問一聲:「張尚書不知道嗎?」

「哦?沒有回來嗎?」張煌言當然知道鄭成功撤退了,要不是因為這個消息在浙軍中擴散開,或許還不會發生炸營。

「沒有啊。」鄧名迷惑地答道。

張煌言有些奇怪地看了穆潭一眼,他記得這個人是鄭成功的貼身衛士之一,所以才認為鄭成功去而復返。如果鄭成功沒來的話,他的貼身衛士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你怎麼來的?」張煌言百思不得其解,終於開口問道。

剛才一看到張煌言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轉,穆潭就暗叫不好。鄭成功反覆交代過,鄧名的身份一定要保密,尤其是對張煌言。任堂也曾跟著張煌言一起去過金門,穆潭在池州的時候就認出了他,但幸好對方沒有認出自己。

今天穆潭本也心存僥倖,盼望張煌言不記得自己。幸好張煌言剛一見面沒有立刻詢問,給了穆潭一點思考的時間,等張煌言發問的時候,穆潭已經是胸有成竹:「王上和張尚書約定出兵後,就讓卑職趕赴奉節,報給文督師知曉。文督師派鄧提督帶領夔東兵馬出川配合,卑職就因此留在鄧提督身邊了。」

這個回答合情合理,張煌言雖然好像感覺有點什麼地方不對,但也沒有多想,而是相信了穆潭的說辭:「哦,那從福建到川東,一路真是辛苦了。」

「為國效力,卑職不敢當辛苦二字。」穆潭恭恭敬敬地答道,心中暗喜,這番算是糊弄過去了,沒有讓張煌言起疑,也沒有泄露了鄭成功的秘密。

在鄧名軍中呆了兩日,張煌言才發現鄧名其實沒有直屬部隊,營中的兵馬不是李來亨的部隊就是浙軍人馬。根據鄧名的要求,浙軍每天仍要按部就班地出來操練。不過自從張煌言抵達後,所有的操練計畫都送一份給張煌言,鄧名也不再接受浙軍軍官的報告,而是讓他們像從前那樣去向張煌言彙報。

「張尚書來到這裡,倒是省了我許多的氣力。」兩天過後,鄧名又一次和張煌言討論浙軍的訓練計畫時,對後者說道:「本來這些官兵都不想去四川,打算冒死返回浙江和家人團聚,在常州受阻以後不得已才調頭,陰錯差陽地殺到了南京城下。」

隨著明軍大捷,清軍水師全軍覆滅,這些浙兵回家的願望就又一次高漲起來。現在明軍已經擁有了這一段長江的水域控制權,得知馬逢知在吳淞府起兵後,從南京到長江口之間也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清軍主力部隊,浙軍士兵就更是歸心似箭。除了這些沒帶家屬的浙軍外,還有一些安慶的浙江人也生出了回家的心思。只不過由於男女分營,暫時無法以家庭為單位行動,不然恐怕已經有大批人調頭沿江而下了。

「本來我想送他們一程,但實在是太遠了,送他們回舟山以後我還得自己趕回來。既然張尚書來了,我不但省了力氣,也不用冒這個險了。」鄧名對張煌言說道:「至於安慶的浙江兵,我打算過幾天讓他們自己決定去留,如果願意回舟山我也不勉強。不過我總覺得,舟山恐怕養活不了這麼多人口吧?」

鄧名的表態讓張煌言感到有些意外。剛來到營中時,張煌言見到鄧名為這支浙軍提供了盔甲、兵器,又嚴加操練,就以為鄧名是想把這支軍隊變成他的親領,沒想到居然一開始就打著送士兵們回舟山的心思。張煌言與這些浙兵相處多年,對這支軍隊有很深厚的感情。如果鄧名把軍隊領走,張煌言雖然心裡有些難過,但也覺得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畢竟鄧名能夠領著這支軍隊打勝仗,而且還能提供給他們張煌言絕對無法提供的裝備。

當時張煌言覺得,若是硬把這些軍隊要回來,那至少得把鄧名提供的裝備交還,不然就是在搶奪別人的財產了,那樣不但軍隊可能會有怨言,張煌言自己也不願意看見這些士兵繼續赤手空拳地與滿清交戰。反正軍隊也沒有落到敵人手裡,如果能在一位明軍將領的帶領下發揮更大的作用,也是一件好事。張煌言已經不想再提軍隊的指揮權問題了,不想鄧名居然雙手奉還,還表明了不奪取張煌言兵權的態度。

不過正如鄧名所說,舟山現在已經人滿為患,缺少領地的浙軍根本無法保證這麼多軍隊和他們家屬的生存。張煌言好幾次都想解散一些軍隊,讓部分舟山軍民潛回滿清領地當順民——至少可以生存下去,而不是最終餓死在海外。

張煌言把全部力量都用來維持軍民的生存,這也是浙軍裝備如此簡陋的原因之一。聽到鄧名的建議後,張煌言就表示不要讓安慶的人馬統統返回浙江:「可惜奉章到舟山的路途遙遠,不然我還真希望能夠把人都送去川西,那裡有足夠的土地養活軍民,而舟山沒有。要是能源源不斷地把人送去川西,我也可以在舟山接收更多的難民。沿海各省抵抗韃虜的義兵此起彼伏,但我苦於產出有限,實在無法把這些義士盡數接到舟山,只能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張煌言覺得那些拖家帶口的浙江兵最好還是到湖廣去,於是自告奮勇過兩天去安慶一趟,幫助說服一些人移民到四川。

「去四川路途遙遠,而且生死未卜,如果他們不情願去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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