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060章 烽火

城南的清軍營地人聲鼎沸,鄧名等人身邊不斷走過清軍的小隊。

有些人看到這隊揚州綠營不停地問這問那,不願意回答他們的詢問;但也有人覺得無所謂,反正郎廷佐說過流水席管夠吃,來幾個搶食的,頂多是讓兩江總督多掏銀子罷了,要心疼也是郎廷佐心疼,就熱心地給揚州兵指出該到哪裡去領東西。

「你們總兵吶?」有一個軍官問鄧名道:「你們也別光顧著找吃食啊,總督大人正在巡視各營,你們既然來了,也讓你們家總兵去給總督大人敬杯酒啊。」

「總督大人出城了?」鄧名又驚又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就在前面的營地里。」見到揚州兵情緒激動,一副喜從天降的模樣,清軍軍官由不得流露出鄙視的表情。雖然大伙兒碰到官兒都拍馬屁,但也不至於這麼不加掩飾吧,稍微克制一下很難嗎?

最遲不過後天,城外這些客軍就要陸續離去,郎廷佐挑了個大白天出城巡視一圈,想要和治下的兵將們聯絡一下感情。本來幕僚建議兩江總督昨天晚上來做這件事,先安排一營清兵裝睡,讓兩江總督給沉睡中的戰士們掖幾下被角,把他們不小心露出來的胳膊放回被中之類的,同時安排大群的將領陪同參觀,以顯示總督大人的親近仁慈。

這個主意聽起來不錯,郎廷佐本來也想答應,但有心腹衛士堅決反對,稱晚上有營嘯的可能。大部分人聽了都不以為然,士兵緊張的時候才容易發生營嘯,現在官兵大捷,士兵都領了賞賜,大家興高采烈的營嘯幹什麼?而且兩江總督深入軍營看望戰士,事先有安排,全程有將領陪同,受到嚴密保護,就是真有營嘯也不怕。

但屬下們也就是心裡想想罷了,誰也不會說出口,畢竟這不是個技術問題,而是態度問題。既然涉及到兩江總督的人身安全,而且沒有人敢打包票,所以大家紛紛表示此行太不保險——人人都要表明自己把郎廷佐的安全視為重中之重。於是就有人提出可以安排士兵們睡午覺,郎總督白天去給戰士們蓋被,這總沒有問題了吧。

所以,本定於昨晚的與官兵同樂活動改為今天白天,精選出來的一隊清兵,在被嚴格考察過祖上三代、親朋身分以後,又由兩江總督的衛士反覆地搜身檢查以後,在中午正熱的時候躺到營房的床上。隨著軍官一聲令下,他們就集體緊閉雙眼,大張著嘴發出鼾聲。不久,營內響起雜亂沉重的腳步聲,一支陌生的手,把士兵唯一能散點熱的胳膊塞回被子里。

此時周圍紛紛響起各種稱頌聲,不過奉命睡午覺的士兵們依舊不能醒來,他們繼續用力發出雷鳴般的鼾聲,雖然全身汗出如漿,依舊躲在被中一動不動……終於,雜亂的腳步聲再次響起,驚嘆、感慨、讚揚伴隨著腳步聲一起離開了這個營帳。戰士們終於得到了新的命令,紛紛從沉睡中醒來,爭先恐後地離開熱乎乎的床鋪。

「乾的好!」軍官對這些士兵的意志品質很滿意,大聲稱讚道:「每人都有雙份的酒和賞錢。」

深入基層、噓寒問暖的工作結束後,兩江總督就開始慰問赴援南京的眾多地方將官,大家也都是一輪輪酒敬上,紛紛表示以後但凡兩江總督再有號令,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

在營外,一路尋來的鄧名被清軍擋住,衛兵們趾高氣揚地告訴他們兩江總督正在不遠處接見將領,揚州總兵若是來了可以給通報,然後讓他進去拜見,不過他們這些小兵就算了,總督大人忙得很,沒時間和無名小卒說話。

從警戒線退回來後,鄧名就詢問部隊已經抵達多少。等了一會兒,部下彙報說與車隊的先頭部隊取得了聯繫,估計很快就能抵達,不過步兵可能還在數里之外。雖然沿途儘力收集車輛和牲口,但也就有一半左右的浙兵能夠乘車,剩下的還是要徒步前進。

根據原本的計畫,騎兵會偵察清軍營地的布防,等車隊和步兵都抵達後,再一起發起進攻,仍採用今天早上的作戰方案。數千兵馬都混進清軍營地深處是不可能的,那樣肯定會引起敵人盤問,就是現在看到這一百多騎兵不去找地方吃飯,而是在周圍晃悠,也有不少清軍投來奇怪的目光。

「我們原本計畫在黃昏時分發動進攻,那樣部隊就會到齊,而且韃子估計也已經喝得爛醉,可那個時候郎廷佐可能就會回城了。」鄧名和周圍的衛士、軍官們商議道:「你們覺得我們立刻發起進攻怎麼樣?」

「好!正合我意思。」趙天霸最近一直憋著口氣,要立下一件貨真價實的大功:「兩江總督就在眼前,可他卻不肯見客,要是這樣都錯過了,我們豈不是白來一趟。」

其他的人思索了一會兒,也先後表示同意,鄧名笑道:「好,我們這就拜見郎總督吧。」

鄧名讓幾個騎兵去車隊聯繫,帶著乘車來到的士兵趁亂襲殺清軍。空車按原計畫掉頭,去接落在後面的那一半步兵。

「一旦韃子陷入混亂,我們的步兵就能輕易把他們打垮。」目送傳令兵從清軍營地附近離開後,鄧名掏出一塊紅布系在胳膊上,然後抽出長劍,高舉著武器對周圍的騎兵們說道:「現在就看我們的了,看我們到底能製造多大的混亂。」

頓時就是一片鏗鏘之聲,明軍的騎兵繫上紅布作為身份標識,在光天化日之下掏出兵器。

這一片金屬響動,把周圍更多的目光引了過來,看到一片刀槍的寒光後,遠處那些席地而坐的清兵一時都忘記了大吃大喝,不明所以地望著這隊「揚州綠營」,以及他們身上突然騰起的陣陣殺氣。

「生擒郎廷佐!」

鄧名大叫一聲,用力一夾馬腹,向剛才攔住他的那排清兵衝去。

「活捉郎廷佐!」

「活捉郎廷佐!」

無數的明軍齊聲大吼,爭先恐後地跟上。

……

正在營中享用將官阿諛的郎廷佐,突然聽到營外傳來喧嘩聲,頓時愣了一下。這時其他將領也聽到了外面的嘈雜聲,亂鬨哄地聽不清楚到底都在喊些什麼,不過聽起來好像是在廝殺一般。

「這大白天的,也能營嘯?」郎廷佐身邊的不少幕僚不約而同地冒出這個念頭,不過轉瞬間又一起把這個念頭拋諸腦後,腦筋轉得快的猜測定是因為缺少軍官約束,士兵因為爭酒食打起來了。

「估計是兒郎們酒喝多了,耍酒瘋了吧。」營地的主官一臉的尷尬,本來一起都挺好的,怎麼突然就出事了呢?要是就此給兩江總督留下壞印象可該怎麼辦?

幸好郎廷佐顯得一點兒不介意,他馬上呵呵笑道:「今日本官就是要與官兵同樂,鬧一些好,更熱鬧嘛。」

頓時周圍又是一大堆諛詞送上,主管官員也和同僚一起陪著笑臉,盛讚總督大人愛兵如子,背地裡他偷偷地給身後的軍官使了個眼色——好不容易兩江總督到營中來巡查,軍官都削尖腦袋擠過來,滿心盼望能被郎廷佐瞅上一眼——見到主將不滿的臉色後,他身後的心腹軍官連忙鑽了出去,打算稍微維持一下軍紀,不讓士兵們鬧得太出格。

外面的動靜還真不小,一連幾聲凄厲的慘叫聲刺入耳膜,本來還是笑容滿面的郎廷佐面孔也僵住了,今天他供給了士兵這麼多酒肉,怎麼還打得這麼凶?都動起傢伙、鬧出人命來了嗎?

不少將領額頭出汗,營地的主官再也呆不下去了,看著臉色變得越來越陰沉的兩江總督,他急匆匆地跳起身,連連告罪:「末將治軍無能,死罪、死罪,末將這就前去彈壓。」

周圍幾個營地的將領也跟著起身,他們不知道是不是有自己的手下參與到鬥毆中,眼看總督大人已經快要發火了,他們還是前去檢查一下外面的情況為妙。

喊聲越來越近,好像正急速地向這個營帳衝過來。

「活捉郎廷佐!」

終於有一句清晰的喊聲被帳中眾人一起聽到,郎廷佐勃然色變,臉孔頓時冷若冰霜,把手中的酒杯重重地往桌面上一拍:「哼。」

「你們帶的好兵!」兩江總督的幕僚們立刻跳起來大聲呵斥,不知道是哪個蠢貨帶出來的狗膽包天的兵丁,借酒鬧事也就罷了,居然連總督大人的名諱都敢叫。

誰也不想繼續呆在馬上就要噴發的火山旁邊,將官們統統起身,營地的主官跑得最快,一個箭步就竄到帳門口,今天就算把亂兵的人頭都切下來,都不知道總督大人肯不肯恕罪了。

正要撩門而出時,突然從外面衝進來一個人,正是先前出去彈壓的那個心腹軍官,這個軍官來勢兇猛,和主官撞了個滿懷,兩人一起滾倒在地。

「放肆!」來人一點禮節規矩都沒有,郎廷佐忍無可忍,厲聲喝道:「叉下去,打死……」

「大事不好!」闖進來的軍官顧不得看他到底撞了誰,也根本沒有聽到兩江總督的命令,嚎叫著:「兵變啦,亂兵打進來啦。」

這時外面殺聲已近,「活捉郎廷佐」的喊聲一浪高過一浪,聽上去好像正從幾個方向包抄這座大營。

郎廷佐輕蔑地哼了一聲,仍是鎮靜自若,對一個衛士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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