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016章 瓮中

下達命令讓全軍戒備的同時,漢陽總兵心中疑慮難平,決定再去城牆上看看。他先到南邊的城樓上遙望遠處的明軍,只見整齊的隊伍排列在距離城牆半里以外。

「他們躲得這麼遠,就算城牆塌了,也沒法立刻衝進來啊。」如果完全不考慮穴攻前期的準備時間,明軍的進攻姿態明顯至極,對攻擊的目標也絲毫不加以掩飾,兩段即將受到爆破的城牆前的壕溝都已經被明軍填平了。漢陽總兵緊急派幾個老兵到城牆附近敲擊,用這種方法可以判斷下面是否挖出了空洞。但很快那幾個老兵都彙報說牆上沒有傳回任何空音,下面的牆基完好。

「我就知道……」總兵嘟噥了一聲,但還是指著那段被明軍填平的壕溝下達了一連串的命令。他命令加派一隊士兵到那條壕溝背後的城牆上駐守,同時再派一批甲兵到城牆後待命。雖然依舊不相信明軍能在一天一夜間就挖空牆基,不過現在漢陽總兵的部署已經是以對方能挖塌城牆為前提了。

部署完南面的防禦後,總兵命令北面的城牆也要採取同樣的戒備。

自從明軍抵達後,周培公就一直很緊張。這是他第一次上戰場,之前總兵那副輕鬆的姿態對周培公還有一定的安慰作用,但現在看到總兵身邊的傳令兵如流水般湧向鍾祥各處,周培公的心頓時又提起來了。

「昨天大帥不是說城牆十天、八天也挖不塌么?」周培公找到一個時間空隙,急忙問道。

「理應如此,賊人多半是虛張聲勢,在用攻心之計,只是兵法有備無患。」周培公是讀書人,而且年紀輕輕,前途不可限量,總兵對他也很客氣:「我們平時也得讓兒郎們多動一動,免得他們懈怠了。」

漢陽總兵在親衛的簇擁下走下城樓。他從武昌帶來的精銳正在府城衙門附近,也就是城中心集結待命,總兵要親自趕去指揮他們。

「會不會是賊人的疲兵之計?」周培公苦苦思索了一會兒,又拿出一個新的猜測。

「周先生明察秋毫,多半如此。」

總兵微笑著連連點頭,心裡卻是大不以為然:「疲兵之計?他們在城外看得到我們城內的動靜么?他們怎麼知道有沒有達到目的?要是城外是你這樣的書生在領兵,那肯定是在詐唬我。不過,既然是郝搖旗他們,多半有什麼陰謀詭計,我還是小心為上。」

眼看就要和周培公走回府衙前,突然背後轟然一聲巨響,驚得總兵和他周圍的人一起回頭望去,只見南面一股黃褐色的煙塵柱衝天而起。

「這是怎麼了?」總兵和眾人無不大驚失色,他們從未見過這種陣勢。

城北守在地道口的明軍士兵看到騰起的煙霧後,立刻點燃了導火索,然後離開地道向安全的後方跑去,那裡的明軍同樣也嚴陣以待。領軍的郝搖旗表情輕鬆地騎在馬上,看著前方點火的爆破手向自己這裡跑回來,他知道大概在一炷香之後,自己面前的這面城牆也會被爆破出一個豁口。

此時在城南的明軍已經發起了進攻。煙塵向上飛起後,賀珍和劉體純幾乎同時下令,數千明軍甲士發出齊聲吶喊,開始向鍾祥發起進攻。甲士用來克服敵軍可能的抵抗,突破城防後,輔兵也會緊跟著進入城中,他們可以幫著捆俘虜、搜捕潰兵、安撫百姓、監視降兵,必要時這些輔兵也可以加入戰鬥。若是對方的抵抗很微弱,這些輔兵也能制服零星的抵抗者。

沖在最前的是賀珍親自率領的親衛突擊隊,一馬當先向城牆衝去的時候,他和身邊的士兵們都頗有經驗地向斜上方舉起了盾牌,或是用披風遮擋住頭頂。經歷過幾次城牆爆破後,這些突擊隊士兵都知道很快就會有一些碎磚從天而降,雖然這些碎末體積很小、砸不傷人,不過若是打到臉上還是挺疼的。

今天的爆破是兩處並舉,賀珍堅決要求劉體純先引爆南面這邊的城牆。他知道對面的郝搖旗即使在聽到爆破聲後立刻點燃導火索,那也會晚上一炷香左右的時間,這就留給他賀珍搶先殺入府衙,將攻克鍾祥的頭功拿到手的時間。

這個頭功不如以前值錢了。以前第一個衝進城、拿下衙門的將領,可以名正言順地分到最多的戰利品,而現在因為採取爆破手段,即使搶下頭功所獲也有限,不能拿到太多的份額。負責城外的袁宗第也不會少分多少。不過賀珍覺得多一點是一點,多分一些總比少分強。

以前就算是穴攻成功,城牆也不會完全坍塌,往往還會是一個相當陡峭的斜坡,城池的守衛者會從斜坡兩側的牆垛後灑下箭雨和大批的石塊,還會在斜坡上點起火焰以阻礙進攻方。那時賀珍為了鼓舞士氣,往往要拿出驚人的懸賞,讓士兵們奮不顧身地衝擊守軍——冒著矢石攀登陡坡,衝過熊熊大火與後面的守兵搏鬥。

但現在賀珍已經懶得說什麼賞格了,他率領著突擊隊從豁口一擁而入,周圍的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無數清兵。剛才爆炸的時候,有不少清兵就在站在崩塌的城牆上面,而且這些清兵還是城中最有防守經驗的一批老兵,其中一些是漢陽總兵帶來協防的武昌兵。

這些士兵既然聽不到牆基下的空音,自然難以判斷穴攻的地點,他們假設明軍填平的壕溝中央是穴攻的中心點,為了安全,他們站的位置離開中心點幾米遠。即使是這些最有經驗的士兵,真正親身遇到穴攻的也沒有幾個,大部分都是聽軍官講述過遭遇穴攻時的場面。一般城牆倒塌前有明顯的預兆,而且坍塌是個緩慢的持續性過程,城牆上的人有時間調整自己的位置,稍微靠近中心危險並不大,還有利於搶佔良好的防禦位置。軍官們認為,既然聽不到牆基下的空音,那麼填平壕溝的明軍多半是要蟻附攻城,站得緊密點可以更有效地殺傷攻城者。

結果,最有經驗、最藝高人膽大的那批軍官和老兵就跟著城牆一起被轟上了天,附近城垛後的清兵也都從城牆上震得摔了下去,那些沒摔下城牆的也被爆炸的衝擊波撞翻在城牆上,再也爬不起來了。

對於站在半里外的明軍來說,天上降下來的碎石最多也就是在臉上砸出個包。但對城牆後的清軍披甲兵來說可沒有這麼簡單,先是被爆炸震得暈頭漲腦,接著就是無數大磚塊噼里啪啦地掉下來。那些距離爆破點較遠,沒有被震死、震傷的清兵來不及躲閃,一陣青磚雨突然從天而降,部署在牆後的幾百個披甲兵被砸得措手不及。

賀珍衝進來的時候煙塵還沒有散去,他和周圍的部下揮舞著大刀、長矛,一言不發地向那些倒在地上喘息的清兵頭上斬去,轉眼之間就把豁口後還能動的清兵都砍翻在地。接著賀珍把手中的寶劍一指,無數明軍就吆喝著緊隨其後,向北面朝著鍾祥城的深處殺去。

此時漢陽總兵還沒有鬧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已經見到城南和城西兩座城樓上都舉起了告急的旗號——這兩座城樓上,都能看見明軍爆破城南偏西的那段城牆,以及明軍正從豁口處湧進城的情景。

「大帥,這是怎麼回事啊?」周培公心急火燎地問道。

「呵呵。」漢陽總兵故作鎮定地一笑:「賊人還有點本事,居然真把城牆挖塌了。」

「那該怎麼辦?」

「周先生莫慌,無外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漢陽總兵下令已經集結在知府衙門前的軍隊整隊出發,當務之急就是去增援城牆破口處。直到此時總兵還並不著急,他剛才已經在明軍填平的那段壕溝後部署了防禦部隊,總兵估計此時守軍正在城牆的缺口上抵抗,片刻之間明軍還是無法突入城中的。

只要援兵一到,缺口就會被堵住。若是明軍的戰鬥力比總兵想像得更強,已經有部分明軍突入城內的話,總兵就會指揮這些集結完成的清兵發起有力的反攻,奪回缺口,封閉城內外交通,然後將已經突入城內的那些明軍銳士消滅。

將旗揮舞,總兵大步走向自己的戰馬。看到旗號的武昌兵也軍容整肅,停止了竊竊私語,紛紛昂首挺胸,等著跟著總兵的將旗一起前去迎敵。

「轟!」

一聲比剛才更大的爆破聲響起,這次是從城北偏西的地方傳來。愕然驚呆的總兵和幾千清兵一起望向第二聲巨響傳來的方向,只見那裡也騰起了滿天的煙塵,比剛才那次顯得更多,在天空中瀰漫得更廣。

「北面的城牆也被挖塌了嗎?」周培公大叫起來,為什麼會感覺官兵的形勢好像很不妙呢?

「怎麼可能?」總兵愣在原地喃喃自語道,半天沒能動彈一下。他明明已經派人在兩處都聽過,牆基下面肯定沒有被大片挖空啊。

炸響過去沒有多久,總兵就看到城北的城樓上也打起了告急的旗號,發瘋一樣地向城內舞動著那面旗幟。而此時西面的城樓上則在旗幟上升起三盞燈。

三盞燈!一盞是城樓兩側的城牆上發生激戰,兩盞是城門的門洞前已經發生激戰,三盞則是城破在即!這是最緊急、最絕望的告急旗號,一般來說,也會是城門樓發出的最後一個信號。

似乎在呼應西城,鍾祥的高高的鐘樓上突然鐘聲大作。本來鐘樓上的鐘就不能亂敲,在戰爭期間更是如此,現在鐘樓上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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